贾丽│（散文）我的大院童年·妹妹

童年·妹妹

写了几篇回忆小文后，小我两岁的妹妹问我，为啥不写写我，为啥不写写挖荠荠菜、钓青蛙、收通信连苹果、扣爬叉之类的事情。

早就想写了，但是妹妹很优秀，优秀到不知道如何下笔。前面写过我哥，他小时候是有名的孬货，“事迹”很多，写起来顺手，唠嗑似的文章就出来了。

妹妹太优秀，小时候爱学习爱劳动孝顺父母，温顺听话，这样的孩子太好了，写起来费笔墨，反倒不好勾画。

我妈常念叨的事情，是怀我妹整个过程的痛苦。孕吐整整八个月，不能沾丁点儿油腥，只能吃酸菜，生产时不到80斤。那时没有特权，家属们去市里的空军医院，统统坐顺路的解放牌大卡车。司机战士以为同车去的胖女人是产妇，专门优待她坐到司机楼里。

妹妹生下来3斤半，我妈说像小猫，鼻子眼睛很小很小。我迄今为止养过近20只猫，每当猫猫长到3斤左右时，我都会掂一下份量，脑海里闪现出妹妹刚出生的样子。我的女儿出生时8斤重，我都觉得左右横竖不知咋摆置那么小的一团肉肉。我妈真伟大，是怎样把那么小的妹妹养活养大的?

我妈说，妹妹出生后很能吃，生长迅速，很少生病。但是，起先妹妹输在了起跑线上，娘肚子里的亏欠狠狠影响了她的童年时期。小时候，身高体重都远远不达标，姐妹俩站在一起，我白白胖胖、妹妹黑瘦黑瘦，长相、肤色无一处相同。现在的妹妹后来者居上，比我高比我壮，气足，连嗓门都压我一头。

妹妹一头自来卷儿，小碎卷儿那种，外号叫“卷毛”、“小苏联人”。搁到现在是洋气的类型，但60、70年代，反帝反修，只有我们当时的仇家苏联人才长卷发，所以妈妈和妹妹很不开心，我妈总是用温度较高的水给妹妹洗头，认为可以把头发烫直。半干时还看不出，头发一干，所有小碎卷儿冲天而起，怎么往下拉都无济于事。我妈总是纳闷，娘家几代没有自来卷，我父亲也不是，怎么生个自来卷的丫头呢？

所以，我跟哥就曾经编故事逗妹妹：苏联人走的时候留下一个孩子，让咱家养，说好了，养到18岁送回去。妹妹当时3、4岁，当真了，哭成小泪人儿，抱着我妈说：妈，我不回去啊~~~三岁看到老，从小妹妹就依恋父母，依恋这个家，感情很重。

妹妹能吃苦、心眼儿好、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还非常顾家。谁家的猫猫狗狗，小鸟儿小鱼儿亡去，她都会痛哭不止。在院子里和乡下姥姥家，口碑极好。

院子里基本上每周都要放露天电影，每逢此时，妹妹从下午就开始兴奋，天一擦黑就搬好几把小椅子、小凳子去大礼堂前占位置。电影一开始，就趴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电影结束时，只要轻轻说：演完了！她便会立刻醒来，精神抖擞地搬起小椅子、小凳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

暑假在姥姥家，扫院子、拔猪草、拾柴禾，什么活儿都爱干，总是闲不住。出门回家，小手里不是握一把草、就是攥几个干柴棍儿，总不会空手回来，姥姥感动到不行。

妹妹三岁一过，该上幼儿园了。幼儿园和小学就是前后两排苏式平层，北面是幼儿园，南面是小学。我的任务就是送去、接回。每天送妹妹进门时，她都要在门口赖一会儿，也不看我，而是趴在墙上默默流泪，反复讲：姐，你记着第一个来接我！

我一放学，总是先爬到窗户上看他们吃晚饭。妹妹看到我，就会高兴地举起幼儿园的筷子给我看，因为那种筷子比家里的短小，而且是上面黑色、下面筷头是红色，跟家里的粗糙的竹筷不一样。有那么一段时期，我觉得那样的筷子才能代表生活的高品味、高档次，多次哼唧我妈把家里的筷子换掉，我妈总说：那种筷子有啥好，一股油漆味儿！

妹妹欢天喜地出来时，小兜兜里总会有糖啊、苹果块儿呀之类的吃食，她把幼儿园发的零食留给了我。二十多年后，我从幼儿园接闺女时，也发现她的小兜兜里经常有带鱼块儿或油炸花生米之类的东西，也说是留给我的，制止女儿的同时，忍不住想起接妹妹的情景。唉！写到这里，不争气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哥上中学住校后，家里成了我跟妹妹的天下，严格讲，是我的天下。妹妹就是我的小跟班、小影子，特别听话，从不反抗。

挖荠菜是我们姐妹俩的最爱，全院儿的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活动，重在玩儿而不在吃，仿佛是个寻宝运动，几个小伙伴只要有一个人倡议，几乎一致通过，可以借机跑遍除飞机跑道以外的方圆3000多亩地盘。通信连、警卫连、汽车连、修理厂的菜地、苹果园、梨园......遍地的荠菜别提有多么肥美了！我们认识荠菜的各个品种，这样的童子功让我成为了现在的荠菜专家，老远望去，一看地形地貌，就知道有没有荠菜、以及菜的品质，跟着我出去的妇女队伍，我不仅要带她们挖、教她们识别，最后还要给她们的菜兜子过一遍“安检”，一般都会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家属院的后山是人工山，主要是高十多米的土堆筑起的天然屏障，绵延外场一公里，有流动哨儿，不熟悉地形的外人一般找不到入口。山上长满了野生的槐树，每年春天槐花盛开的季节，山上就是白白的一道风景，香喷喷甜丝丝，放蜂的蜂农年年过来。树木很低，用不着钩子，也不用爬树，伸手够的就吃不完。

偌大的部队，老柳树、老杨树到处都是。雨天一过，树杈上就会长出各种蘑菇。有一种类似现在人工种植的平菇，我们叫“菌子”，味道比现在人工种植的鲜出好几个倍数。还有一种黄黄的、表皮泛油的“油蘑菇”，更好吃。这些山珍美味属高端食材，只需要最朴素的炒制，就鲜香极了。陈晓卿一定是经历过，否则，不会描述得那么到位。

菌子

油蘑菇

放学的路上，有一片白桦林，白桦林也是后来才搜到的这种树的学名。这种来自东北的树种因为树干上会长有一个个像眼睛一样的斑纹，我们那时都叫它“眼睛树”。它的树皮是很多层薄薄的像纸般的薄皮组成的，细心揭掉一层，让它贴在上唇，轻轻往里吸气，就会发出“啾啾...啾啾”清脆的鸟鸣音，引逗树林里的鸟儿跟着一起叫。

“眼睛树”

就是这片林子，地面长满了蘑菇，这种蘑菇我们叫它“鸡腿儿蘑菇”，后来查百度，才知道叫“白蘑菇”。先弯下腰找地上鼓起的小土包包，轻轻拨开土层，就可以看到白白胖胖的蘑菇头，手一扣就能出来，只要待上一会儿，我和妹妹就可以找到几十颗，用手绢儿仔细包起来带回家，简单炒一下，那种鲜香无法形容。妹妹经常提起扣蘑菇这一段，让我无论如何写上。

林子里的白蘑菇

还有一样从土里扣宝贝的醉人运动，就是扣爬叉（我们这里把没有脱壳的蝉叫爬叉），就是抓还没有爬出土里的蝉。夏天的黄昏，凡是晚上准备爬到树上脱壳的爬叉，都会做出洞准备。这时候，杨树林的地面就会有一个个像绿豆大小的洞，这种洞有特点，它周围土层很薄，拿小棍儿挑开后，再把它伸进洞里，洞里的爬叉就会拿爪子紧紧抓住树枝，轻轻一提就出洞了！妹妹曾经养过一只聪明的芦花鸡，它学会了整个一套操作，成为了院儿里抓爬叉的高手。还有个湖北的小伙伴，没有经验，看见个洞就伸手指去抠，结果抠出个癞蛤蟆!只要有小伙伴用湖北话说“好大呦~~~好肥哟~~~”，我们都懂笑点在哪儿。

爬叉、知了、蝉

离家属院最近的连队叫营房股，其实就是修修打打的后勤部门，那里有一排排很大的仓库。记忆最深的是家里灯泡坏了或碎了，可以拿着坏了的甚至是碎片到仓库换新的。营房股经常堆有外地运来的木材，有些木材来自东北，只要连下几天雨，上面就会长满的木耳、蘑菇，采摘十分过瘾。

你们捞过螺狮吗？警卫连的东边打靶山附近有一个游泳池般大小的鱼塘，没有人养鱼但鱼很多，都是野鲫鱼和小白条。不需要鱼钩，只用一个长棍系条线绳，线头处再系只蚯蚓或“吊死鬼”，放入水中，就会有成群的鱼儿游过来咬住不放，一甩线，就会有一条上岸。鱼池是水泥砌的。边壁上爬满了螺狮，我和妹妹做了一个圆筒状长布兜，兜头用大号铁丝围一圈，用这样的工具顺着鱼塘四壁从下往上刮，每刮一下，布兜里就会收获很多很多螺狮。

我们院子附近是农民大片的稻田、荷塘，青蛙特别多。钓青蛙、宰青蛙是男孩子的事情，哥没当兵前，钓过几次，青蛙肉美味极了，记忆深刻。哥参军后，我狠了狠心，带上家伙什儿、带上妹妹，稻田、水塘跑了个遍，收获80多个。钓的时候直接入袋子，手不碰青蛙，所以没感觉恐怖。到了宰的环节，我俩犯怵了，那是要亲密接触青蛙的，谁来宰？谁来剥？这是个大问题。后面的过程吓忘了，但是那次的收获烙印深刻。

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能吃上这个野味，到现在还回味无穷。只是不知道青蛙还是益虫，现在已得到了保护。那个缺肉少蛋年代，我看到天上飞的鸟，心里想：这哪是鸟，分明是一块肉。

关于院儿里的几个大苹果园，我在《我眼中的大院子弟》里描述过，这回来点新鲜的。有年夏末快开学的时候，院子里有几个小伙伴在奔走相告：通信连的苹果不要了，快去摘呀！我和妹妹提起菜篮儿就朝那个方向跑去，越跑看到的孩子越多，有的还拿着家里的面口袋。到了园子里，我们知道了通信连弃园的原因，那年夏季干旱，苹果没有长好，许多都如李子般大小，摘下尝一颗，酸甜脆爽，味道还不错。开摘！那天的苹果园，一大群毛孩子在树上爬、树下捡、摇树、幌树、说着、笑着……跟美猴王的花果山似的，战士们站在外围直乐。

那天晚上，妹妹给父母献上“劳动成果”时，我爸皱着眉连说：这是什么？能吃吗？！能吃吗？！记得那次的收获，我们从小的果子吃起，“享受”了很久。

部队的大院很辽阔、很富饶。曾经的那几年，是我们兄妹成长的天堂和乐园。在我们垂垂老去之时，相聚说得最多的是那时的回忆，感觉快乐的也是那一段。每当腾格尔声嘶力竭唱起“我的家、我的殿堂......”时，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草原，而是儿时在部队大院怎么乐都乐不够的一桩桩一件件。

妹妹说，她看得直落泪。我说，我是含着泪写的。

2021年10月18日

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