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今年八十三

不知从何时起，习惯把母亲呼作老娘了。也难惯，我们还没老的时候，孩子就老爸老妈地叫，他们看作是种时髦，结果把我们越叫越老了，何况是我们的上一代人呢。

娘真的老了，八十大寿刚过，眨眼又是三年，名副其实的老娘了。

记得几年前在一次家庭聚餐上，给老娘敬酒时，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以后一定能成为百岁老人”。这绝不是酒桌上的恭维，母子间也无需客套，真心希望是此生最准的一次预言。说这话，不仅是子女心愿的表达，是建立在老娘虽年过八旬，依然吃香睡熟不胖不瘦，身体非常硬朗的基础之上。出门出路，看她健步走在最前头，总觉得自愧不如。

姊妹们都已是花甲之年，生理指标开始有老年化的异常，茶饭受限，与药为伴。有一回私下里半开玩笑地和老娘说：“将来，也许等我们姊妹们都走了，你一定还活的好好的”。老娘板着脸，责怪我胡说八道。说实话，我绝无诅咒自己的意思，只是为老娘这把年纪，依然能贡献出一份完美无瑕的体检报告而倍感欣慰。

老年人热衷的议题是长寿，如何吃喝拉撒，怎样养身锻炼。依我对舅家祖辈的研究，秘诀不外乎三点，健康的生活方式，清心寡欲的心态，加上长寿的遗传基因，第三点至关重要。外公外婆都年近九十过辈，老娘兄妹三人相加快260岁了，都能各自烧吃独立生活，且思维清晰手脚灵活，使我不得不迷信基因的力量。

老娘的记忆力一如既往的好，几十年前的琐事也一清二楚，尤其反映在阴历节气上。清明中元，祭祖扫墓，纸锭香烛，她都老早做好准备，不用子女操心。端午中秋，裹粽子糖芋头每样都不会少，热腾腾，香喷喷，只需你拎回家享用就行。甚至在清明节，能吃到她亲手采摘亲手制作、一般人都吃不到的柳叶饼。

老娘总觉得子女家还不如自己窝里来得自由自便。左邻右舍搬个小凳拉拉家常，老邻居们凑在一起嘚嘚老话。想吃就弄几个菜，不想动就简单应付。午后去龙溪公园走走，看看光景，空了到菜场超市转转，动动筋骨。

老娘最大的爱好是料理阳台花花草草。三角梅、蟹爪兰、扶桑、月季，剪枝浇水乐在其中。把阳台装扮的像个漂亮的小花园。每逢邻里夸奖，总看见她脸上显露几分满足感和成就感。姊妹家摆放的绿植均有老娘负责，养壮了拿回家，枯萎了就来换。

对上一辈女人来说，不得不承认，娘家一直是个念念不忘的情结。尽管现代这种概念愈发淡薄，老娘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她两个兄长，实际也是娘家情结的一种体现。时不时总要念叨兄长几句，隔三差五想打个电话问问身体怎样，个把月就要大包小包地去一趟，看看家里用的锅里吃的，关心关床上盖的身上穿的。

老娘有个非常好的习惯，我尤其欣赏。逢年过节，她总喜欢穿带红色、颜色鲜点的衣服，一来显得喜庆，二是觉得隆重。看年轻也好，老来俏也罢，在我看来，是老娘心底不自觉地表露的一种积极乐观心态，一份对岁月的珍重，一份对生活的热爱。

周六是约定陪老娘吃饭的日子。同事笑话我，名义上看望老娘，实际是去蹭饭。虽无山珍海味，却一定是我喜爱的菜肴，熟悉的味道。老娘做菜出手偏咸，曾闹出过红烧肉被误为酱瓣肉的笑话。嘱咐她清淡点，就那么随便一说，她像听了圣旨，反而让她不知所措了。盛在碗里的菜又加了三次盐，才勉强有些味。听她自责的语气，既暗自好笑，也甚是感动。在他眼里，总嫌你吃得太少，要你吃撑，总说你穿的太少，催你多穿。都说，有种饿，叫娘说你饿你就饿，有种冷，叫娘说你冷你就冷。

从听她的片言只语，看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你就能读懂她的心。从琐碎的小事中，从简单的生活里你就能感受到平淡的爱。即使你到了八十三，只要她活着，你还是孩子。有了平凡，才能更深切体会人生的真谛，才会少一些奢望，多一份淡然。

每回离开，老娘总会在阳台目送你车拐弯为止。我清楚，她是担心行车安全，尽管她根本帮不上忙，在她有限的视线内，就必须操这份心，习惯使然。讲过以后，后视镜的确不见了人影。但我知道，老娘一定站在某扇窗户玻璃的后面。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去看母亲的背影，而是承受她关注的目光，承受她的不舍。回首间蓦然发现，我们其实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母亲的牵挂。

清明扫墓时，见老娘在边上念念有词，虔诚地为小辈们祈福。纸钱化作火苗的那一刻，心理明白，这不应该仅仅是一种例行公事。一次生前孝敬，胜过身后千次扫墓,烧万千纸钱，还不如在世时为她倒一杯水、端一碗饭。

有句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珍惜母亲在身边的日子，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其实是人生最充实最幸福的日子。有些事，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

我有个夙愿，等退休了，携老伴带老娘，可以经常也来一趟眼下年轻人热衷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出去走走，好好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老娘嘴上不说，趁现在身手可动腿脚灵便，心里一直渴望子女们带她出去。她总是善于在子女面前掩饰自己，不愿意花你的钱、不愿意占用你的时间。平时，每当姊妹们要陪她去短途旅游，总看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藏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到将来某一天，陪伴母亲日子，便会成为最美好的记忆。想到这一点，我们没有理由不去珍惜。亲力亲为，以身作则，也能教会自己的孩子们懂得感恩，懂得回报。

母亲健在也是一个人幸福和财富。母亲在，也昭示着生命的黄昏离我们还很远。母亲在，我们无论多大年纪，都可以当孩子，我们也依然是孩子。

老舍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母爱是本书，一本写不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