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余则成传

余则成，不知何许人也，不知何年入神机营，后识大势之趋，恨当时之糜烂，乃投明，然身犹在神机营，驻津门，盘桓案牍之间，多知军国大情。

其为人也，目细而狭，面无喜怒，中人之长，性缜密，不好言。人见之可亲，然不可测。

当时辽沈大战在即，则成负侦候之重，每有大事，则暗记之飞书，择间递书栈，以传军情。然孤危一人，组织恐其不周全，乃遣一女子，曰翠萍，佯为夫妻，实为左右。则成每有传递，则委之翠萍。

翠萍不识一字，乡野村姑，猝然与高官夫人遇，或大失分寸。某夕，与诸夫人围几搓麻，得一军情，乃一长卷，居然置髀间，风起旗袍，赫然可见，则成大惊，引之至无人处，斥曰：“今日若为此中人所见，死无地矣”。

初，翠萍貌粗，又好茹烟，则成惧，乃飞书曰：“此女不足成事，宜遣之反。”无何，又不忍，且留之。

翠萍性机敏，顷之，乃谙机务，居然成臂膀。则成尝诫翠萍曰：“凡为卧底，不可泄言，虽梦中亦不可妄语。尝有同辈，梦中曰：机密在茶叶。他人闻之，乃搜茶，居然得机密，此人牺牲，机密不保。切记，梦中不可妄语”。翠萍战战兢兢，志之。

某日，翠萍闻家中电话声四，知为暗语，有军情当递，然则成在神机营。翠萍乃径至则成处，则成无他语，但曰：“不可梦中妄语”。翠萍寤其意，乃于茶罐中得军情，然苦不认字，见纸上画一女童，荷书包，又寤，问途中女童，方知如何，乃递之。

此军情乃岗村南下经抚顺，与当权言军也。

则成乃渐与翠萍情好。

然则成心之初属，左兰也，左氏一代佳人，文采风流，足可以堪对。左兰尝为军使，每与则成相对，默含而已，不得多语，以期之他日。

一夕，津门神机营主事吴敬中谓则成曰：“闻君与左兰相好，今可临别。”乃至一室，见左兰，然此时左兰，死矣，不得复默含而对矣。

左兰为护则成故，身死，则成见之，恸不可遏，然抑泪收悲，故作无事。至宅，逢翠萍，又不可哭，不可说，然又不可忍，乃读润公书，至动情处，悲声大发，朗朗而诵：“左兰不死，左兰重如泰山”，其声哀哀，翠萍大不解。

翌日，翠萍与诸夫人闲谈，诸夫人曰：“汝知否，左兰者，余则成所爱。”翠萍方寤，至家，乃谓则成曰：“君既爱左兰，何不言之，君今失去所爱，宜大哭”。则成乃大哭。

则成身在危城，与虎狼周旋，朝夕惕惕，然勤于所事，不忘使命，故我乃得军情之密，制胜不绝。彼时，郑洞国部自长春往沈阳，则成得机密，夜告我部，乃得歼郑部于途。而翠萍常得辅翼之，则成功成，翠萍居半焉。

当时金陵府糜烂，不可收拾，居然以军情交易，大军之情，换得金条数根而已。又内多牵制，有马奎，阴毒之人，好窥隐私，常欲置则成死地；又有李涯，号佛龛，勤于其职，阴刻狠猛，亦欲则成死。

吴敬中，津门神机主事，私心慆慆，凡所有行止，不过全其欲而已。故则成能以吴敬中之私，制马奎、李涯之毒，若于千仞之高走钢丝，几死之后，居然获全，马奎、李涯皆死，吴敬中终不寤。

则成既与翠屏欢好，翠屏戏则成曰：“若为君生一子，我所忧者，双目如其父之细。”则成谑曰：“若举一女，我所忧者，其口若其母之巨”。皆笑，恩爱矣。

当时我军驱敌若枯朽，山河一新，则成、翠萍但静待捷报而已。

然某夕，吴敬中要则成往广州，临别，则成虽千言亦不得语，乃口中咕咕，摆尾挥手如翅，盘旋数周，翠萍明其意，乃鸡窠藏金也。

既在空，吴敬中乃谓则成曰：“君不可返津门矣，近岁观君行事，缜密，甚合吾意，可为吾之辅弼。”言未毕，有使者宣命曰：“诸君今日不往广州，乃之台。”

则成遂驻台岛，又娶妻成家，奉命潜伏，不计年月，怀其使命，一生不废。翠萍在彼，生子育儿，皆不得与则成通消耗。

各有奉命，悬隔沧海，蹉跎岁月，冀早日见。

则成之事，当时无闻，六十载后，忽有文曰：则成死矣，其名吴石，为贼所卖，殉身彼岸。天下人见此文，皆伤而崇之，以为国之义士也。

太史刘曰：

英雄之难为者，身居孤危，与敌周旋，怀使命之大，临不测之险，于刀锋取军情，从虎穴探机密，朝夕不能周全，又朝夕不能废职，伟哉。

与虎狼战，犹易，与虎狼周旋，何其难也。

太史刘尝观金陵潜伏者往事，睹其图，临其文，闻其事，感慨系之矣。余则成何尝死，左兰何尝死，其英气在沧海日月间，凛凛然如生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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