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训：献给A-Z

献给A-Z，2017

第一天

坐上这辆大巴车，是在半个小时前。那时候，公司刚结束上午的培训，每个人脸上挂满了喜悦，从大楼里走出来，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然后一一放入行李舱。

下了高速公路，已经完全没有了城市的影子。Z是被邻座C叫醒的，穿着粉红上衣的英君老师，也已经站到司机旁边：“同学们，打起精神来吧，我们大概还有五分钟就达到目的地了，叫醒你身边还在睡梦中的小伙伴们，小心着凉。”

上午的时候，英君老师已展示出那富有智慧的幽默来，和他光滑无发的头型一起成为一种标识：“好，下面介绍第一位重量级嘉宾，重量可不一般，有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英君老师！”他挺着“将军肚”，这样自卖自夸，脸上挂有奶油片般轻松的微笑，惹得台下一片笑声。

“一会儿就到了。” C见Z醒来对他说，“唉，我是后来才听说要军训的，早知道要军训我就不来了。”

C看了看手机，下午五点零七分，窗外，已经看到远处有青山，落日尚未完全西下，他从书包取出黄色水杯，动了动发干的嘴唇说：“怎么，你不想军训？”

Z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嗨主要是，我前几天骑车子的时候把脚给扭伤了。”

车内恢复了来时的嘈杂声。两侧树叶透过车窗的光影一一掠过，前排女生伸了个懒腰，C咕咚喝了一口水说：“那也太不小心了。”

“当时手刹突然坏了，唉，就跟一辆面包车撞上了。”Z侧过头，拿起手比划着：“那时候我都飞起来了，真的，在空中划了个圈，然后落地，脚没踩稳。”

这时候大巴车已经开始转弯。两个穿着绿色兵服的人打开了大门，C对Z说：“那你得小心。”左侧的场地站着一群孩子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年轻的教官背着手，嗓音已沙哑：“就这么点声，你们还想不想吃饭了？给我大点声！”

车停下了。前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文件袋上了车，他的面色发红，给车里的人下了催命符：“我给你们六十秒的时间，马上给我下车！”

Z趴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沙砾抵在手掌的疼刺感，前边是别人的脚。“我让你们用六十秒的时间下车，你们用了我整整一百一十秒的时间，知不知道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生命！”

C费了点力气才趴下，而且嘀咕了一句，大概是因为脚痛。黑长裙，白衬衫，长辫子，蝙蝠服，始料未及地，听到那头野兽咆哮着说趴下的时候，他们还在犹豫，一个胖教官在旁扯着嗓子：“教官让你们趴下，没听见？”

就这样，稀稀落落地，又回到了大巴车里。穿着黑长裙的D嘟囔了一句：“有病吧真是！”有人跟着小声应和：“就是，至于么！”Z冷眼盯着中央车窗。

“下车！”

站到那片由书包、行李箱散落而成的狼藉里，不过是转眼间的事。“军姿给我站好了！”胖教官吼道。这时候，才看清那个来喊下车的中年男子，穿着深绿色的军装与别不同，他盯着最后一位女生从车里出来，小鸟踱步式的归队。

“一人出错，全班受罚。给我趴下！”

稀稀落落地倒地。

“起立！”

又站起身来。

“趴下。”

“起立。”

“趴下。”

“一秒钟的时间，如果你们做不到，就继续趴下，来到这里我有的是时间！”

“我喊一的时候你们给我手撑地，你们喊‘承担’，喊二的时候你们给我站起身来，喊‘责任’！”主教官手舞足蹈，面红脖粗，沙哑而激烈的吼声撕裂了空气。“全体都有，一呀！”

“承担！”

“二！”

“责任！”

“一呀！”

起身过后，队伍走向主席台，主教官放下音响，这时候，一个瘦教官慌忙跑过来，立正喊报告。主教官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你跑哪去了，这人都来了知不知道？”

“是！”

“趴下。”

“是！”

瘦教官趴下了。主教官将黑色军靴踩到他的身上。

“承担！责任！承担！责任！承担！责任！”

同我们刚做过的一样。

“Victory”乐曲响起。主教官发表演讲，慷慨激昂。军服摆在主席台上，按秒分发，喊到名字的跑出列，又忙不迭跑回来。腰带滑翔在天空中，五秒的时间去拣。

“张教官！”主教官喊道。

“到！”瘦教官答应到。

“带菜鸟回营，半个小时后开饭！”

“是！”

宿舍在操场旁边，毗邻一条带有水草的河。一行人三十余，淅淅沥沥走入走廊，光线由明变暗。对于刚才的遭遇，有人忍不住小声私语，后面传来严厉一声：“别说话！”是胖教官的声音，“还说！来，停下，全体都有，出来集合！”

又走了一遍。这次大家都小心翼翼，没有声音。Z与C分落两个宿舍，C住在了男2。宿舍是六人间，Z所在的男3只住了5个人，H是最先进来的，同Z打了声招呼后坐下，双手后撑着床垫说：“唉，真不想军训。这才是第一天。”陆续进来梳着背头发型的K，和体态宽胖的J，最后来的是文质彬彬的Y。

不多时，各人换上军装。Z把橡胶底的军鞋也穿上了，K同J说：“没必要换上鞋子吧？”

J说：“不换，问起来就说硌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Z打开门，是D，早先那个黑裙女生。她已将头发扎起，朝后指了指说：“能不能过来帮忙，插座够不到。”

Z点了点头。斜对面是女3宿舍，D打开了卫生间的灯，Z走进去，拿起浴器插头。D说了声谢谢后，他神情肃穆，干巴巴地回了句不客气后，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了看窗外，黄昏时分的光。他最不喜欢这日薄西山时刻，室内空间显得狭促沉闷，Y拿着他的小米手机，打开了屋内空调，Z打开了灯，走向自己的床位，坐在床沿上。

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J叠放着自己的裤子，开门过后，是自下车伊始，就一直站在旁边拍照的高瘦老师，他抱着一桶矿泉水进了门。

“水不够再找我要，我就在那边的宿舍。”

“好嘞，谢谢老师。”

门关上了。Z走过去，拿起放置在旁塑料制的抽水泵，将水管和泵体拼装起来，置入水桶内。按压的时候泵体瘪掉了，K凑过来说：“我来。”

“这个得慢一点。”K重新组装好，“来，你的杯子。压下去等待胀起来，然后再压，下一位准备好啊——”

哨声响起。

“妈的，这搞得跟打仗一样。”K笑着咕哝了一句。

食堂在河那边，走过礼堂以后。路上遇到进大门时的孩子们，他们齐声喊出：“教官好！”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跟在队伍旁的戴帽教官说：“把队伍走齐了，走不齐一会儿别吃饭！”

盘子上面，是醋溜白菜、红烧丸子、黄瓜炒蛋，还有一碗蛋汤和一盘瘦鸡腿。分配了三桌，位置没有固定，随机坐下。吃完后，瘦教官走过来说，每桌留下两个小职日。Z留下了，收拾餐桌狼藉过后，拿着铁盘去洗，水龙头涌出来的水，他的指尖触碰着，还能感到一阵冰凉。

K也留下来，D也同在。女生洗碗，男生端盘。一个胖男孩穿着“亮剑”字样的迷彩服，脖子上挂着绿色口哨的教官在旁边教导他：“小心别弄脏了衣服。”他左手拿着抹布，右手将碗举过头顶：“刷完了怎么——”

没等说完，胖男孩滑进脚边的细水渠。Z放下餐盘，扶住他。“口哨”教官护着他，将他提上来，对Z说：“谢谢啊。”Z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教官从他手中拿掉抹布和碗，“一会回去洗洗。没摔着吧？”

时光被拉长了。不过是一小时间。变换了许多场景，认识了许多人。六个人排成一队，走回宿舍。哨声又响起。集合。天已黑。去往操场那边的路演厅。进了屋后，桌椅分置两旁，中央留出大块空地，主教官早站在台上，那首“Victory”曲子又响起。

“你们来到这里，就等于是到家了。在军训期间，所有人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接下来，我们将进行授旗仪式，签军令状！有请公司领导上台！”

主教官的脸胀得通红。英君老师前探着身子，小声询问着：“这个我们就不用了吧？”

主教官走下台去，护着他的后背：“得上来，不来哪行。”

队伍被分成了三组。按身高前后排，Z在第二组第一位，同其他组的两个人上前签了字，拿起军令状，拍了照。仪式结束后，主教官给每组二十分钟的时间，来起“连名”，分设职务，画“连棋”，并设计连队出场口号及姿势。

路演厅划成三个小圈。Z坐在第二个圈里，将手中的旗子交了出去。然后不置一言。经过了一番推攘，“连长”职位由戴着黑框眼镜、总是一副笑容挂在脸上的O担任，政委是颇具成熟气质的“表姐”F，古汉语专业出身的I做了文艺委员，H主动要求做了安全委员。C也跟Z同队伍，剩下的还有北京本地的男生E，农大研究生毕业的女生G，华侨大学毕业的女生S，以及在旁笑着但不说话的女生B。

职务定下了，大家踌躇着定连名，C刚想出来了一句从电视剧看到的口号：“尖刀利刃，国之出鞘。”口号确定了后，顺带着连名起成了“尖刀连”。然后大家分工画连旗，自然是女士出力，F和G低下头来，将分好的油笔在绿旗上面画着两把交叉的刀。

“时间还剩下五分钟。”话筒里传来瘦教官的声音，Z往台上看，主教官早已离开了。

“造型是这样的，两个男生在底下交叉着握着对方的胳膊，然后两个男生扶着她——”文艺委员 I指了指正在地上画着尖刀的G。

“然后呢？”连长O眨了眨眼睛。

F画完最后一笔，站起身来，说：“连长，我有个提议。”

O盯着F，等她开口。

“咱们可以让一个女生，比如B从正前方滑过去。”F说。

“要不咱们先试试吧？”I说。

“我们连队的名字是——”

“那一连！”

“我们连队的口号是——”

“那一那一，争第一！”

P扯着嗓子，同一连的队员一问一答。这个时候各方人物才显现出来，粗细高瘦，显然P的豪爽性格最适合做连长。摆姿势的时候，K站在两个男生胳膊上，D一手勾住外侧高大男生的脖子，脚踩到他的腿跟处。

响起了热烈掌声。随着P有条不紊地喊着口号，一连下去，二连上来。O显得有点紧张，他想做到最出彩的状态，脸上的表情虽兴奋但无力收回，以至于转弯的时候喊错了方向。程序按预想进行。等到摆姿势那一环节，Z和H交手叩腕，G坐上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F从前方滑过去，同样博得满堂喝彩。

第三个队伍名叫“红三连”。连长是一位个头高挑、戴着眼镜的短发男生N 。他神采飞扬，把控自如。统一的绿装下，时空就只剩这一块了。

离开后的路上，Z望见天上的那轮明月，随着木桥的阵阵脚步声，划过静谧如纱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