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纽约少女成长史

▲他还没把背心交给她，她便脱掉了裙子，蹦出两个英文单词：fuck plan（去他妈的安排）。

正文约2800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引

1998年，美国纽约街头。带着灰帽、身穿咖啡色的西装男人拐过街角，迎面哗啦啦地飘过一页十六寸大小的纸。那时，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来到他面前，想去伸手抓——男人拿着那张纸看，那蜡笔画的半椭圆太阳下，大块草地拼成的朵朵绿云。

“我的。”小姑娘平静地说。

1

那一年，她十六岁。咖啡馆里，这个自称是巴菲特公司的人跟她说，我这里有笔生意你要不要来做。他仿佛知道她家的背景似的，早在进咖啡屋前，他就注意到她右小腿有紫绿色掺杂而成的蝴蝶纹身，这纹身仿佛能穿透岁月，仿照那群“美国佬”带来一身的香气，在她背后他闻到了牛奶香的气味，闻到了万物萌发春天的气味，闻到了娇俏无谓贵族的气味。

小姑娘问他是什么生意。他回答说是股票。那张图就摆在小姑娘的面前。她盯着它看。看那半椭圆的太阳，还有那绿色的“白云”，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需要多少？”

“1000万，美金。”

“1000万？”

“对，1000万。”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看到她一直盯着那副画，像是在想什么。

“我没这么多钱，你等我回去问问家里的人。你是个好人。”

离开时，两人各自留下了电话号码。小姑娘回去跟父亲、母亲、外婆、外公借了一圈，没有人拒绝她。她是这样开口的：爸爸（或外婆），我想跟您做一笔生意，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几个月后还你，连本带息。

财商方面，从小到大她耳濡目染。他就这样向身边的亲人集资了1000万，放到在她姑妈名下替她开设的私人账户里，然后转给了那位巴菲特的咖啡色西装人。

三个月后，这笔钱变成了3000万美金。他不仅还了本金，还多付了500万美金的利息。剩余账户里的钱，只有她姑妈一人知道。

8月，他们来到上海，在一阵“房价如此便宜”的惊叹声中，疯狂买房。彼时，中国刚实行房改，住房分配货币化，在这波浪潮中，她和姑妈两人畅谈钞票、房子以及跑车，疯狂购物。

月底，在同姑妈联手买了13套房子过后，小姑娘回到纽约。随后又买了辆兰博基尼，同贵族学校的“不良少年们”一起在街头飙车。她扎着小辫，所有男孩子都称她为：my buddy（我的兄弟）。

2

她有点得意忘形。九月的第二天，她出了车祸。同她发生撞车的人，是那个咖啡色西装男人。她只见过他两次。这是第三次。那瞬间她来不及刹车，在越过一辆吉普时撞到了他的车尾——同样的敞篷款型但不同颜色的兰博基尼。

她吓傻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他怀里，被环抱着像淘气过后被抓住的孩子。他马上打了个电话，又匆忙挂掉，上了自己的车，去最近的犹太人医院。醒来后，她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看，就像第一次把画给她时的那样宁静。她刚开口要说话，他做出嘘声的手势，然后握住她的手。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像珍珠般大小，一粒粒滑到白色的枕头上。她的左臂被缝了十七针，在医院静养了一周。他每天下午1点时准时出现，2点时准时离开。他常常来给她讲最近的股市现状，讲着讲着她睡着了，再睁眼时已不见了身影。

一个月后，她出现在他的家里。他亲手做中式饭，她吃得很开心。吃完，她问他是哪里人，他回答说祖籍重庆，小时候搬到美国定居。她说没去过那个地方。他说，下周他就要离开美国，去那个地方。她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很简单：家里的安排。

她下意识碰了碰手边的红酒杯，洒到刚买的裙子上。他连忙扔给她去卧室，找到一件背心，她在他后面，随他进了屋。他还没把背心交给她，她便脱掉了裙子，蹦出两个英文单词：fuck plan（去他妈的安排）。

汗流过后，两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牛奶味清香随着少女特有的汗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问她为什么纹身，她回答说，没那么多为什么，觉着好玩，就纹了。她瘦长的小腿缠在他的身上，如春藤绕树。她忽然问他，能不能不走。他沉默了一秒钟，说不能。

那一刻，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那一刻，她得知了自己的命运，马上要读什么大学。分别时，男人只给了她一个地址，歪歪扭扭潦草的笔迹，那时她还认不全汉字。他笑了笑说，你是我的女人，只要你来找我，我永远都认。

那是她见过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像一个孩子。

3

2002年8月，重庆机场。这一年她20岁，他32岁。

彼时，他已是房地产业界大亨。他比她更早看到了中国的房产投资机会。她在他门前等了三个小时，他从车后门下来，穿着西装、戴着墨镜，两人见面时，没有多余的招呼。她冲他笑了笑，他摘下墨镜，示意司机把车开远。

只有她姑妈知道她只身一身从美国来到大陆。这么多年，她跟她姑妈的感情最好。她这次来找他，不是为别的——她要他娶她。她大胆的天性依旧没有改变，他要她考虑清楚，她还这么年轻，还有的是机会，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人背叛。如果有，那就是死路一条。

两人的婚事，她没有通知父母。她心里清楚，父母在纽约当地找了个“美国佬”，有很深的生意往来，打算将女儿嫁过去。但她有自己的打算，委托姑妈给父亲捎去一封信，邀请他们来参加9月的婚礼。结婚当天只有母亲一个人来，见面第一句话，母亲就对她说：你爸有白头发了。

婚后，他常常半夜喝完酒回来，醉醺醺地躺在新婚床上。她就像是躲蟑螂一样，滑溜溜地跑到客厅，在沙发上抱膝大哭。在家里的时候，他总是电话不停，在客厅里总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是楼盘价暴跌，又是采购处办事不利。偶然一次，她从他身边经过，小心翼翼碰洒了杯子，他挂掉电话，破口大骂：这点小事都他妈做不好！

出逃的计划早就在她腹中酝酿。终于，一天早上，趁他熟睡时，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从客厅沙发底下拿出早已备好的行李包，逃到回国同学的家中。

第二天下午，在一间茶馆时，几个女同学聚会时，他出现了，脸上没有表情，过去只说了三个字：跟我走。然后提起她黄色的T恤，像是拎起塑料袋，她摊了摊手，在座的女友们露出惊诧的神情。

她就这样出逃了几次。不出三天，他总能找到她。每次被抓过后，她都埋怨他，现在她朋友都觉着她像个“可怜的鸭子”，随时被拎走，面子全无。他也不生气，边听她抱怨，边翻看日报。直到最后一次，他在一间破旧小区的地下室里找到了她，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把她拖进了车里。

她流了眼泪，大喊到：“我他妈要跟你离婚！”

在副驾驶座上，他的声音像冰块：“你要是和我离婚，我就杀了你。”

4

2019年8月。北京顺义。这一年。她37岁，他49岁。

她再也没有出逃过。此刻，她坐在自己开的茶馆内，品味着自己手工制作的茶。她见过了很多人，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情，中途甚至也遭受过牢狱之灾。她少年时便坐享财富自由，又一时得益，陷入迷途，身边万事变迁，连宗教信仰也发生了变化：从最初跟着父母信基督耶稣，变成了佛教。

她不再恐惧任何事。丈夫偶尔也会发火，但她懂得以柔克刚，不会当面起冲突，并且还在他最危难的时候资助他。她要让他知道，这么好的女人无处可寻，只有她最懂他的暴脾气。

几个月前，她在小区里散步，一栋楼5个单元6层楼60间房屋，其中一半是夫妻小生活，有多少是真正和睦的？

一楼，男人在厨房洗碗，女人在客厅里吵嚷着说洗不干净就别进屋；二楼，女人不说话，给孩子喂饭吃，男人坐在一旁盯着电视发呆；三楼，男人坐在卧室床上叹着气，想今晚上女上又去了什么地方；四楼，两人对坐吃饭，面无表情；五楼，夫妻两人在客厅里对骂，男人拿着勺指着女人说，出去这个门就别再回来；六楼，女人穿着睡衣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风景。

她忽然想起自己16岁的那副画——蜡笔画的半椭圆太阳下，大块草地拼成的朵朵绿云。

原来生命是个轮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