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牛油果,是因为公众号。
写过太多黑夜和白天,情绪与情感,生活中最浩瀚、最细微的情愫,无望的空虚。他说在这些看似疏离、顾左右而言他的文字里,找到了深深的共鸣。
他出于一种遥远的相似性,一种对陌生人的足够放心的信任,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需要,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清华本硕连读,毕业后从事科研,有一定的财富积累。
高考给很多人带来了幸运;但给他带来了幸运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挫败。
看似光鲜的外在,不过是阴郁内里的保护壳。
被欺骗感情,被骗取物质。
长期一个人孤独地行走。
和女友之间的貌合神离,愈发不能忍受的战争和相互猜疑。以及成年人随之而来的逼婚。
越来越分不清对与错的边界,在现实的茫然无措中模糊了自我真实的面目。
还有一些扎在他内心深处的刺。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悲伤。每每和他聊天,我也会跟着悲伤。
我安静地倾听,适时地回应,给了他一些我在长年累月里深度思考后的答案,没有过多安慰。
人间的悲伤,从来不是简单的安慰可以抚平的。
就像晚期的癌症患者,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身体的各个地方。
顺其自然的自愈,反而是唯一可期的救赎。
去年,我和牛油果在北京见了一面。
当时,距离最初在深夜里深入地聊天,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我们彼此的生活都经历了很多变化。期间他曾短暂地出差珠海,不过并未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等我南下广东,一定去找你。”
北京的约见,更像是了却一桩“待办事项”,以及兑现一个曾经的承诺——即便这个承诺已经不再重要。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连锁酒吧,分店遍布全国。北京,深圳,气质千差万别的两地,这家店的装潢与菜单却毫无差异。
原本打算带上两个同行的伙伴一起前往,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否方便,就收到他的信息,他希望我单独赴约。
我抵达现场时,他已经坐在餐桌前,安静地等候。桌上摆放着两壶桂花酒。
桂花酒的名字,曾在我向他的讲述中多次出现。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羞赧。
我想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通过淡漠的文字了解你的碎片,窥见你所有的落寞,曾在深夜里敞开心胸,将你视为一个值得倚靠的人,把他最深处的内心世界向你全盘托出。
也因此,你们之间仿佛荡漾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朦胧的暧昧。
见面的时候我说,你和我想象中有一点不一样。事实上,我很少通过一个人的内心,去想象一个人外在的形象。
他说,你也是。我们相视而笑。
那天下午的酒吧,只有零星几桌的客人,店里安静而空旷。我们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聊天,更大面积地探触到彼此现实的生活。
气氛融洽,时有笑声,我们很聊得来。
但那种感觉,跟隔着屏幕敲打一行行心声的表达欲望完全不同。
我隐隐觉得缺了点什么——我相信,他必定和我一样,也有着相似的感受。
就好像,过去距离两千公里的南北靠近,恍如发生在梦中,久远而虚幻。
他不太愿意重提曾经向我倾诉的故事,更多的是分享他的工作,他的社交,他的习惯与偏好,他是如何从北方的老家,阴差阳错地来到同属于北方的北京。
直觉告诉我,他已经习惯隐藏他的悲伤。和这个社会的大多数成年人一样。
多年前的吐露,如酒后吐真言那般冲动和稀缺。
临近黄昏,我们在酒吧道别。我说,你什么时候想来深圳,随时叫我。
但我无比清楚,这一别,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我无限伤感地意识到,原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对他而言竟是如此大的承重,几乎不允许他对现实的责任说一句拒绝,容不下任何的逃避、停顿、暂缓与抱歉。
这样的事实,让他的悲伤显得情有可原,恍惚中又再度加剧了他既定的悲伤。
如今,我们已经联系甚少。
但在有着可量化边界的互联网地带,我们依然活跃于彼此的世界,只是各自安好,再无交集。
如果有意愿驱使,社交账号也许依然能让我们再次问好,就像最开始的初见一样。这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留存的交互通道。
后来,通过朋友圈,无意中得知,他已经结婚,不久前生了一个小孩。
15秒的视频里,他高举着初生的女儿,满脸的喜悦,笑眼灿烂。我为他由衷地感到开心。
与此同时,我又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疑惑。
不知道他有没有从以往的阴郁中走出来。
但这样看似“灵魂的拷问”显得无比笨拙,显得你好像一直活在别人早已遗忘的过去。
人到底还是要向前看的。
我想,他不会再跟人说起他的故事。以至于有一天,他甚至可能为他曾经的袒露心声,而感到一丝难为情。
我迟迟不敢发出那句敲出又删除、删除又敲出的祝贺。
对于牛油果,我一直有很多的话想说。
我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他。
尤其是酒吧分别时,他倏然站起来的一幕,由于高昂而显得过于纤长的躯体,透露出一股浓烈的悲伤。
跟多年前阴郁故事里的悲伤,有很大的不同。
有的悲伤,实在太微妙、太细致,旁人只能在那悲伤发生的瞬息里,真切地意会和捕捉,然后感同身受。
言语无法概括。
他很容易让我想起自己的悲伤,以及更多身边人的悲伤。
但牛油果和我不一样,他的悲伤只说一次,永不复述。
而我曾和他,和很多心怀不同悲伤的人,从未间断地说着我的悲伤,人间的悲伤。一次又一次,从不同的角度,借不同的故事。
在现实中,其实对于太多人而言,连讲述自身故事的条件都是缺失的。
缺失讲述的能力,缺失讲述的自由,缺失讲述的对象,也缺失讲述的必要性。
生活,世界,社会,感情,思想,爱,幸福,这些都是挺大的词,当人类以个体为单位存在时,似乎渺小得无力言说。
还有些人,已经悉心珍藏和封存自己的故事,不是留到老了下酒,而是等一个知心人一吐为快。
有多少人喜欢听故事,就有多少人喜欢讲故事。
但真正有故事的人,是不用喋喋不休的。
因为他们站着,就自成故事。
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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