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和小吴

小时候淘气，喜欢在言语上占别人便宜，千方百计给人当爸爸，一旦得逞，开心至极，觉得那是得到了天大的好处。等到娶妻生子为人父，尤其人到中年之后，才知道当了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甭管多重还不允许撂挑子，纵使苦不堪言也要苦中作乐，好比挂低速挡爬坡，为了防止溜车吭吭哧哧再慢也要前行。有时看到钢镚儿耍一些小伎俩，引诱同伴大声喊出类似“爸”或“爸爸”的字眼，他在一旁忙不迭地答应并且嘎嘎坏笑，引得同伴们追打着呼啸而去，不怀好意又厚颜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风采，令人啼笑皆非。又一想，有其父必有其子，钢镚儿如此，我也如此，想必我父亲在这样少不更事的年纪，应该也是如此的顽劣吧……到清明了，我有点儿想念他。

父亲1952年生人，下面一个弟弟三个妹妹，爷爷奶奶是城市近郊的农民。初中时赶上文革，他算是个老实孩子，不出去瞎折腾，那时候除了跟着闹运动也没啥可折腾的，关键是折腾耗体力，没人给发馍馍，还得回家吃饭，干脆就帮着父母干农活。岁数到了就去当兵，在四川宜宾。部队复原回来分到了市区糖酒公司，开货车跑运输，期间也想下海试试身手，未果，继续开车，直至退休。家里的黑白照片上，他年轻时特瘦，麻杆儿一样，结果人到中年吹了气似的发福，三高了——这套人生经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那个时代的万千家庭一样，没有特别出彩的际遇，只是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工作退休，安度晚年，有开心也有糟心，从年轻时的血气方刚到年老后的温顺平和，走完一生。

父亲年轻时打篮球，水平应该不高，但练就了一副好身板，筋道得很。在那个年代，结婚生子生活稳定之后，仗着年轻毫无顾忌地吃吃喝喝并以此为美，中年发福，成了膀大腰圆的壮汉。再后来烟酒摧毁了他的心脏和血管，我叔叔过早离开对他更是一次打击，死神一次次来视察情况，终于将他也带走。我这人从不信神佛锦鲤，更不信什么注定的命运。可遗传这东西，是基因层面的，先天拗不过来，只能后天改善。于是我曾经坚持踢球现在迷恋健身，根本目的就是养成和传承一种意识和氛围，留下父亲曾经的美好，尽力去掉那些坏习惯，哪怕只影响了身边的一个人也好。钢镚儿现在也疯狂热爱篮球，个子长得飞快，每次我为他隔一段时间就要买大一码的球鞋发愁时，就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常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嚯！你看这大脚。”

……

父亲走得时候是夜里，我就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直至消失，最后帮他合上双眼。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静静地看着一个人逐渐没了气息，当时没有丝毫恐惧，也并不悲伤，有那么几分钟感觉周围特别安静，没有生没有死，就只是存在着。

数学上有“映射”，物理上有“镜像”，佛家讲究前世今生六道轮回，弗洛伊德认为过往经历决定当前行为于是有了梦的解析，世人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父析子荷，如出一辙，父与子之间存在天然的血脉传承和默契的心有灵犀，父亲与我，我与钢镚儿，莫不如此。当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汲取父辈的经验，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更扎实和通透，才是正解。等钢镚儿年过不惑如同现在的我，而我到了父亲的年纪，我终于可以坏笑着对父亲的在天之灵说：“老吴你看，我儿子比你儿子有出息。”然后掉过头来冲着钢镚儿嘚瑟：“怎么样小吴，我老爸比你老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