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三十四)

当孔繁仁即将宣布开会时,会议室里走进来一位有着女王般高贵仪态的女人。她,高高个子,身段像白玉般亭亭玉立,胸脯像金字塔般高耸诱人,弯眉下的大眼睛像湖水般清澈活灵,微翘的嘴唇像女神般富有性感一一这个“前凸后翘”的女人,就是美都化妆品公司的创始人、现任总裁夏娃。

夏娃出生在秦岭南麓金泉河边的一座庄稼院里,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显赫的学历,没有靠得住的靠山,加上兄弟姐妹多,她算是在苦水中泡大的。

她因出生在一个山凹里,父亲就给她起名叫“夏凹”,创办化妆品公司出名后,省城一帮多情公子用淫邪的心理和语言“解读”了这个“凹”字,损了她的名声,她便把“凹”改成了“娃”,从而叫响了海内外。改了名,那些浪荡子就不编排她了吗?不。他们又编了若干个现代版伊甸园的故事,传到夏娃耳朵后,她也不再去管,只管走自己的路。

人说当今中国男女性别比例失调,男多女少,其实,男人“剩下的”多在乡村,女人“剩下的”多在城里,而城市越大、越现代化,“剩下”的女人就越多,更奇怪的是城里“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美女!夏娃更是这“剩下一族”中的佼佼者。

她是13岁时从课堂上偷偷逃到省城打工的。仅干了半个多月时间,她这个童工就被政府在清理非法用工的整顿中送回了老家。但不长时间,她的个头就蹿到了近一米七,完全是个“大姑娘”,不再有“童工”模样,便又来到省城,给人当保姆,帮人卖水果、卖电脑……5年后,她拿打工时赚下的血汗钱自主开店。后来有记者报道她的事迹时,说她拿出赚下的“第一桶金”创业。她看后笑了:“胡编啥呢,哪有什么‘第一桶金’?只有‘第一把毛毛票’啊!”

出事了!一次,她去省城西郊联系业务,半途上出了车祸,头部出血,肋子骨断了3根,舌头被“撕”成了3条……医生在为她做完手术后,凄婉地说:“纵然能保住命,十有八九也是个植物人;即使能醒过来,也是个哑巴,再也不能当老板,最多能安排在残联任个一官半职。”可她神奇地活了过来,且能说会道,继续着她的事业。

青年时代,她拼命创业,是一个“把自己累死而后快”的主,根本就没想过嫁人之事,等创业成功了,她蓦地发现自己已经30出头了,自我感觉好像有些年月她并不曾度过,好像是呼噜一晚上就从少女时代跃上了少妇的年龄,眼角竟有了鱼尾纹!她越是有才、有貌、有资本,男人们越不敢奢望娶她,她就像天上的一轮月亮一样,人人都爱在月下欣赏,却没有一个大胆男人奢望过把月亮摘下来,捧在手心,或抱回家。公司那些男人更是胆小如鼠,见了她总是毕恭毕敬,总是“夏总”长、“夏总”短地叫个不停。有一年国庆节举行晚会时,她主动邀请一个部门的男经理跳舞,不想那个大老爷儿们竟诚恐诚惶,右手不敢勾她的腰,左手不敢握她的手,眼睛不敢看她,嘴里直喘粗气,脚下的步子也乱了。二人在旋转时,那男人“不慎”碰了她的胸脯,夏娃没什么不快的感觉,那男子却吓得半死,生怕“夏总”怀疑他乘机“性骚扰”因而炒他的鱿鱼!而夏娃哪里在意?舞到兴头上,她巴不得那男子张开强有力的双臂把她死死地抱住甚至把她压倒……

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可以说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都有,而她却没有看上一一准确地说是没有“机会”看上。她不敢主动向男人示爱,怕被婉拒后自己好没面子;但又怕男人们主动向她示爱,她怕那些男人是冲着她的钱财来的。她不想找个比她更有钱的,怕低对方一头;但她又不想找个比她穷的,“你小子,让我把房子买好,把车子置好,把象牙床铺好,你赤条条地扑上来抱我睡觉,那太便宜你了吧!”有很多次在夜半空枕难眠时,情急之下竟想嫁给一个农民工算了,婚姻嘛,不就是二三十年的缠绵,再来个二三十年的厮守就拜拜了!被窝里一钻,电灯一关,村长和省长还不都是那回事?可每每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打消了夜半的胡思乱想,还是希望找个年轻一点的教授,或英俊军官,或有点名气的记者,或是一个有一官半职的公务员……她就是这样,东不成,西不就,很快就熬到了40出头。对婚姻的迟暮,她却越来越平静,很多时候干脆不去想它,一门心思拓展公司的业务,捐出大笔款项帮穷乡僻壤办了20多所“希望小学”;前几年长江发大水,省政府组织义演募捐时,她和壮阳公司的老总夏海等企业家都在会场举牌各自捐献500万元给灾区,谁知夏海只抢了一个出名的镜头,会后一分钱没给,而夏娃举牌的500万元第三天就到了账。

若说她这样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敢向她进攻,那肯定是假话。那些有一官半职甚至官至市级或手握实权的癞蛤蟆,哪肯放过这样的白天鹅?他们拿手中的权力“钓”她,暗示给她批地、给她放贷,甚至请她喝酒,还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她灌醉,假装关心她,给她开房,安排她“休息”,乘机······但夏娃暗中把握着自己,既不扇对方的耳光,也不上癞蛤蟆的当,就那么高高地飞在天上,你可以尽情地欣赏,但别想吃天鹅肉,连“凤爪”也别想啃一口!

但有一个没权没势的大男人,没想征服她,她却被“征服”了。他们在一起谈开发、谈拓展、谈项目时,他常常偏着头想一下,像大学生辩论时的“反方”一样,提出这样那样的“意见”。她开始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老唱反调”?但“过程中”的不明白常被“结果”印证为“正确”。还有,在酒席上,那些老男人常闹火着要和她喝“交杯酒”,而这个男人总在小声告诫她“少喝点”……她服了,她很希望有这么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那样,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能省点心。有天傍晚,他俩同坐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谈完工作后,她好像累了,无意中把头轻轻靠在他的左肩上,他顺势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她没有厌恶,反倒感到有些幸福。送走他后,她在想:如果这是在她这个独身女人的家里,他再勇敢点,将她抱上床,那么,今晚就是她俩没有灯红酒绿的新婚之夜!

这些年,她就这么奇怪地“爱”了这么一个大男人。

“这就是美都化妆品公司总裁夏娃女士!”孔繁仁向大家介绍。“这次作品研讨会就是在夏总鼎力资助下召开的,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夏总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感谢!”

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夏娃以掌声和颔首点头向大家致意。“各位作家和评论家,我来晚了,并且还只能待5分钟就得离开,我有急事,要去趟北京。”夏娃就没有落座,站在孔繁仁身边的空椅子旁,虔诚地对大家说。“文学是神圣的事业,我自己虽然无才,写不出小说、诗歌、剧本,而且也没时间多看诸位的大作,但我相信人民大众离不开文学,我们社会主义的事业离不开文学,所以,我乐意支持文学事业的发展。今后诸位作家、评论家有需要我帮助的事只管说,我不会打官腔、找托词,一定会全力相助!很抱歉,我得先走一步。祝研讨会圆满成功!”

夏娃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出了会议室。

“这样的女人‘剩’着,简直是苍天在作孽!”汪船莫名遗憾地说。在场的人笑了,但没有接着他的话头向下演义。

“女士们、先生们!王赫男书记到省委宣传部开会去了,高铭身体不适未来,今天的任仁作品研讨会只好由我来主持。那么——现在就开会。”孔繁仁副主席来了段开场白。“任仁先生,在文坛上是浸淫有年的作家,发表过数百万字的文艺作品,其中有长篇小说三部,今年出版的《少女情梦》无疑是他长篇中的上乘之作,卖得很火。在此书中,作者借笔下一族演示少年风流,借初开情窦演示爱的渴盼,借床笫荒唐演示性的启蒙,令人爱不释手。如果用两点论来分析的话,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书中人物还欠丰满,情感还欠细腻,结构还欠紧凑,对话还欠精彩,但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部佳作,今天大家应该畅所欲言,放开谈,可以涉及到任仁先生的其他作品,但主要应以《少女情梦》为蓝本加以研讨。”孔繁仁说到这里,转向任仁问他要不要先说几句。任仁说:“我今天主要是听大家的,不想先入为主,有话到后面再说。”孔繁仁点头,把话题交给了大家。

万事开头难。这类会,第一个发言人较难产生,不少人都在翻看着主人提供的精装本《少女情梦》,用铅笔画着什么。会场里出现了令主持人难堪的沉寂。孔繁仁不得不用奉承话点名来打破局面:“汪船先生,还是你先说吧。你是大系作家,跺一脚,文坛就会震动的人,而且据说你已把此书看过两遍,肯定成竹在胸,你就给大家带个头吧。”

“我知道你孔主席是在用激将法。”汪船嘴里叼着烟,烟灰不时掉到胸前上衣上。他口出粗言:“老子我算什么大系作家?人家叫我‘痞子作家’,狗都不如。我知道,我在骂鲁迅、骂托尔斯泰时,大家也在骂我。只是我这人皮厚,耳朵从不发烧。”他说到这里,直了直身子。“既然孔主席点了我的名,恭敬就不如从命,我就说几句,算是抛砖头引美玉吧。”

汪船拿起摆在面前茶几上的任仁小说《少女情梦》乱翻着,说开了:“据说,我国目前每年要新出版千余部长篇小说,那些乌龟王八的作品没有一本我能看上,但老仁这部小说我却看了两三遍,不错,有看头!《少女情梦》描绘了远离中国世俗的人间伊甸园的一隅——绝对属于少男少女的一隅!不必讳言,当今的政治、资本和权势以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般的警惕和异样的目光,睨视着艺术的活佛和仕女,生怕他们越雷池一步。性,如同政治、伦理、道德一样,在无形与有形中禁锢着我们,中国作家,即使有着惊世才气,也无缘诺贝尔文学奖。为何?根子就在这里!而本书作者任仁先生,拼命拔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球,他以‘舍得一身剐’的勇气和胆量,摒弃了东方性传统、性道德以及传统文学中的‘性无能’,大胆立意、精巧架构、曲线着笔、质朴描述,字里行间少有东方的虚伪和羞怯,尽有大洋彼岸人的赤裸和疯狂,于直陈中隐含着文学的遗憾,于悲情中荡漾着性爱的幸福,于相拥、相戏、相交中寄寓着性的追求,于无情揶揄中发出来性的呼唤。任何不带政见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作者是个勇夫和奇才!当然,这样的作品在当今是得不了奖的,至少一百年内评不上奖,因为政界看不惯,13亿多华人中至少也有13亿人看不惯,那些看得惯并同意评奖的只是13亿后的零头,而这些零头会像数学中的‘四舍五入’被忽略不计的。一定要评上茅盾文学奖才是好书吗?怎见得?金杯银杯,不如读者的口碑,只要有人看就是好书!何况百年以后就不一定评不上奖,到那时,婚姻家庭彻底解体了,男女都有了为所欲为的性爱自由,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给《少女情梦》投上一票。谁不信,谁把我的这些话刻在石碑上,那时的人看到了这段碑文,肯定会夸说:‘上个世纪汪船这小子真有先见之明!’”

会场里发出了异样的笑声。

“汪船先生,你这观点,我老苟不敢苟同!”以戏言相击的是文学评论家苟安星。这个从不修边幅的文学老头子,今天的穿戴还算整齐。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字一板地、颇带义愤地说下去:“恕老朽直言,老任同志的长篇小说《少女情梦》是一本令人脸红的书!老任在十几年前出的那两个长篇《高家兄弟》和《我的老娘》,呼唤被‘文化大革命’破除了的民族美德和人类亲情,的确很不错。想不来,他这十年磨一剑竟磨出了《少女情梦》!是不是被改革的大潮与世界接轨的大潮冲昏了头脑,我不敢妄下结论,但至少可以说是中国文人在一个时期的苦闷之后,面对开放的世界眼花缭乱、魂不守舍,想通过在性描写上的‘突破’来摘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刚才老汪就说到了这层意思。我不禁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极力推崇《少女情梦》的汪船先生:中国作家得不了诺奖是因为我们的文学作品‘性无能’吗?诺奖中真正值得称道的那些作品又有哪一部是‘性解放’的大系作品?第二个要请教的问题是,既然我们已经意识到作品问世后,13亿多华人中至少有13亿人会摇头甚至嗤之以鼻,作家为什么还要逆13亿人而动,追随那个可以‘四舍五入’的零头呢,难道在这个问题上‘真理’也在少数人手里吗?作家把一群少男少女像剥荔枝、剥香蕉一样剥光了身子来写,让少不更事的‘祖国花朵’像原始人一样乱交,这道德吗?这样的作品敢让自己的儿女看吗?”

“你老苟尾巴一抬,我就知道要什么屎!”汪船粗俗地说,面部表情不屑一顾,显然有几分动气,掸烟灰的食指都特别用力。“写了一部即便算是有争议的小说,就应提到道德层面去无情地鞭笞吗?”

“汪老师的话很有道理!”发言的是当今网络文学红人“石榴姐姐”姬荣。她在这初冬天气,仍然穿着超短的红石榴裙,配着开胸很低的羊绒衫,加上高耸的红色发髻,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用力地吸着加长的女士香烟,咄咄逼人地说:“什么是道德?道德就是统治阶级用来维护和巩固自己统治的思想工具,是用来束缚、窒息人性的,古今中外有多少人死于这个可恶的道德!我石榴姐姐差点儿也这么死了!我在网上发表性爱作品,在网上公布我酮体的写真集,在网上展示我美丽动人的裸体,一批道德卫士就站出来骂我无耻,骂我堕落,骂我缺德,恨不得把我逼死而后快!裸体就是大逆不道吗?真他妈的少见多怪!在美国,威斯康辛州就有全裸婚礼,佛罗里达州的帕斯科县有几个裸游胜地,一家名为‘流浪者’的旅行公司还设有裸体航班;在德国,炎热的夏天,有人在公共场所裸体上班;在加拿大,就有个叫《赤裸的新闻》的电视节目,男女主播都是裸体,还对观众说‘我的报道犹如我的身体般真实’;在丹麦,地方选举时,有少女裸体竞选并获得成功;在澳大利亚,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镇,因连年拍摄当地居民裸体挂历而名声大噪;在日本,盛行‘女体盛’及裸女端水倒茶……无须再例举了吧!老唱高调要同世界接轨,为什么在性这方面就因怯情而拒绝同世界接轨呢?后来姑奶奶我想通了,我缺德,我出名,我堕落,我快乐,关别人什么事!”

“哎,讨论就是讨论,别骂人嘛!谩骂可不是战斗!”黄河文学院的教授涂碧手忍不住了。这位教授生得很文气,仪表堂堂,说话也慢条斯理。“刚才石榴姐姐对道德的解释有点欠妥,那不是我们这个社会、我们人民大众所倡导的道德。当然,这方面的理论问题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话题。关于你在网上展示你的裸体,这也许属于你个人操控的隐私,别人不该多嘴。但是,我们应该意识到,任何一个公众人物要让别人感到因为有你活着而有益!任何一个作家也应让人民大众感觉到因为有你的存在和创作而有益!如果你的文学创作,如果你的裸体展示有意甚或无意污秽了别人的眼球,或引起他人子弟、妻女的邪念,从而犯罪,那肯定是不道德的,甚至是有罪的!我想你的父母也会同意我这一观点!”

石榴姐姐来气了,正要分辨,不想苟安星抢走了话头:“写不雅作品、展示不雅镜头都不算不道德,难道只有手伸到别人的口袋里去偷钱算不道德吗?难道只有到包间里去挣卖身钱才算不道德吗?难道只有行贿受贿才算不道德吗?难道只有列强出兵他国烧杀奸淫才算不道德吗?可爱的先生们、女士们,还是不要把理论和现实搞得这么可笑吧!”

铁新鼓起勇气举了一下手,要求发言。他觉得老是自卑年轻,“开起会,墙角坐,少发言,多通过”很不好,好像有点对不起什么似的,于是,他举起了手。主持人孔繁仁向他点了点头。“我觉得,苟安星老师的言辞虽然有点激烈,但道理对着呢!任仁老师的这部小说,创作倾向确实不对头。我记得列夫·托尔斯泰谈到莫泊桑时说过:‘一个作家把才气固定于女人的大腿上实在是一种亵渎。’咱们的主席廖陆渊也不只一次告诫我们:‘作家责任重!’任仁老师应当反思一下……”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几个月前任仁让他修改长篇小说《矿山儿女》的谈话,让他增加性描写,建议他把小说名字改为《拯救风流穴》,觉得这些谈话都是有其思想根源的。铁新想把这些结合着谈一谈,也许会对作者本人和大家有些启发。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是揭人家老底儿吗?使不得!使不得!”他就此打住了话头,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说溜了嘴。

“你们说了这么多,该轮到我说两句了吧!”这是汪船的声音。“刚才这位说话的小青年,我还叫不上名字,看来是个年轻的小布尔什维克。你大概讲了两三句话,就引用了两位名人的语录,一位是俄国的老托,我骂过的,他已经死了90多年;另一位是我国的老廖,一个暂时还有口气但行将就木——顺便说一句,廖陆渊主席肺上的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马上就不行了一一他们的话能算是必须执行的‘最高指示’吗?须知:连毛老人家的话现在都没有这等威力了!”

当事人任仁到现在一言未发,他听着对立双方的交锋,涨红着脸,坐立不安,不是他分辨不出好歹,从感情上来说,他无疑倾向于汪船的发言,而且打心底里感激这位“痞子”。但他不好附和某一方。他万万没想到今天的会议开得这么激烈。他原本以为,这类所谓新作研讨会嘛,都不过是一种形式,一个过场,与会者谁也不会当真,惯常都是对作品好话多说,最多也不过是像孔副主席的开场白那样讲一点“美中不足”和“瑕不掩瑜”一类的话,谁肯像苟安星这二杆子那样“实话实说”?他对老苟有了几分忌恨,但又不好还击。怎么办?再争下去肯定不愉快。于是,他指指墙上的挂钟,打着笑脸说:“哎哟!快12点啦,我看先吃午饭吧,言犹未尽的,下午开会再说吧!”

“对,先吃饭。下午两点半再开会。”主持人孔繁仁这样宣布。人们拥进了林间溪旁的餐桌。

苟安星有点意气用事,没有和汪船挨着坐在一桌,而挤在了铁新旁边。石榴姐姐却挤到了汪船和孔繁仁二人中间坐下。

宴席不算豪华,最高档的菜也就是一虾两吃和一盘蒜泥扇贝,酒也就是白水“杜康”。一阵杯盏交错,石榴姐姐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给孔副主席敬酒。她念着从网上学来并略加改造的打油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主席敬杯酒,主席若不喝,就是嫌石榴姐姐丑!”

孔繁仁很是兴奋。他也随口应答:“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美女,我该喝多少?”

石榴姐姐对答:“主席要喝就喝醉,不然石榴姐姐多惭愧!”

孔繁仁立即站起身,先自喝下一大杯,又让服务员斟了一杯,举到石榴姐姐面前,说唱道:“粗柳簸箕细柳斗,美女别嫌老孔丑,阿妹替哥喂杯酒!”

石榴姐姐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就干了。她转过身要给汪船敬酒,汪船立即站起身,问道:“母狗若摇尾,公狗就跷腿,两狗喝酒嘴对嘴,姐姐你说美不美?”不想石榴姐姐没接招,戏唱道:“老夫聊发少年狂,没有子弹还想当新郎,这酒姐姐独自来品尝。”说罢就干了杯。

石榴姐姐又举杯走到矫世坤身边,唱道:“我姓姬,你姓矫,咱俩喝个交杯酒好不好?”矫世坤喜出望外,端杯起身胡诌道:“年近花甲不中用,舍命陪姐入虎洞,你说咋弄就咋弄!”二人遂挽臂喝了“交杯酒”。

“你个×巴石榴姐姐,什么意思?”汪船有三分醋意,七分恼怒,粗鲁地骂道。“你和武大郎矫世坤喝了交杯酒,却不和我这个老帅哥喝,羞辱我是吧?”石榴姐姐对汪船向来有几分怯场,听了这话便笑着说:“喝就喝嘛,谁怕你这条老破船!”二人当即喝了“交杯酒”。汪船转怒为喜,但仍觉不起兴,遂用浓重的陕北口音提议道:“和妹喝下交杯酒,郎要和你亲口口!”石榴姐姐听罢立即仰着“向天歌”的脖颈,微闭着双眼,等待着“幸福时刻”。汪船像饿虎扑食,一手勾住石榴姐姐的脖子,一手揽住她的腰枝,在对方的额上、脸上、唇上亲了又亲,好一阵子才松开手。谁知他的老脸上印下两个不规则的“0”型口红唇印,任仁提示后,他伸手去擦,结果把“0”型擦出了一个尾巴,变成了“Q”,有人狂喊“啊Q!啊Q!”引起更多的哄笑。

“嘿!行了吧。”苟安星用筷子头敲敲桌子,“你俩的戏再演下去,会不会把桌子当床用呀?”

石榴姐姐红着脸坐下了。“痞子作家”汪船根本没当回事儿,鼓动孔繁仁石和榴姐姐喝交杯酒。孔繁仁笑了。

石榴姐姐还收不住狂劲。她来到铁新身边,举杯唱道:“我磨墨,你习文,姐姐盼着和你一夜情,帅哥你看行不行?”铁新大吃一惊,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泼辣货,一时脸胀得通红。但他自知在这种场合里不能示弱,脑子一转悠,站起身来举杯唱道:“楼外百花竞自由,轻薄桃花逐水流,把酒送你独上楼!”石榴姐姐不满铁新把自己比作“轻薄桃花”,便着嘴,很不高兴,把酒杯狠狠地到桌面上。

汪船又向儿童文学作家、女诗人张筱梅进攻。谁知这张筱梅是文坛有名的淑女,根本不吃这一套,搞得汪船老脸没处放。

闹酒一直持续到下午3点过后,人们还在生方设法劝酒。不胜酒力的矫世坤已经醉了,被服务员扶走了;石榴姐姐早已醉得不成样子,倒在“痞子作家”汪船的怀里借酒撒娇,旋即又倒在任仁的怀里,并伸手撕对方的衣裤;一向十分文静的青年女作家田梦,酒后也有点管不住自己,学着石榴姐姐的骚样儿,一下子扑到铁新的怀里,搞得铁新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一生不嗜烟酒的涂碧手教授,感慨地说:“烟酒无益呀!”而酒量奇大的评论家苟安星,虽然喝了数十杯酒,却脸不变色心不跳,还一个劲地笑别人:“哎呀!你看这伟大的乙醇,把这些高级动物搞成了什么样子?”

正在混闹时,有人传话说,作协党组书记王赫男来了,在会议室坐着,要大家快去开会。孔繁仁一声吆喝,大家立即起身向会议室走。刁小婵因醉酒而不能到会;田梦还是跟着大家来了,不过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石榴姐姐到洗手间吐了几分钟,簌簌口,顿时清醒了许多,最后一个赶到了会场。

王赫男同孔繁仁小声交谈了几句,便宣布开会:

“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上午,宣传部把我叫去,在小范围开了个会,传达了上级关于对任仁同志创作的长篇小说《少女情梦》的阅读情况和处理意见。上面的通知说:经阅评组集体阅读和研究分析,认为任仁同志的新作《少女情梦》的创作倾向是不好的,书中充斥色情描写,不少段落中的淫秽文字不堪入目,对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读者十分有害。鉴此决定:此书不得再版、重印、发行、销售;已发行而未售出的书,一律退回出版社。省委宣传部强怀舟部长讲了三点意见:一、重申中央关于作创作享有充分自由的权利,对创作倾向不好的作家坚持‘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的政策;二、给作家任仁同志一个思考问题、认识问题的时间段,并允许保留不同意见;三、各新闻媒体不得借此炒作,以免给当事人造成不该有的压力。上午小会的基本内容就是这些。”

“王赫男女士,这一通屁话,你们全盘接受了吗?”汪船还是这么骂骂咧咧地说话。

“汪船同志,我觉得你应当理智、文明地说话!”王赫男严肃地说。“别说是上级组织,即使是一般同志对作品提了意见,我们也应该耐心地听,这是对他人的尊重嘛!”

“痞子作家”汪船意外地哑了。

“上级的意见乃是管理机关的应有之义!”涂碧手教授说。

“虽然上级的意见符合我们这些人的看法,但我没有任何胜利感。苟安星说。他把头顶上带“把”的瓜壳帽摘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露出了“前半球”光凸凸、“后半球”稀疏疏的小脑袋。“出问题的并非任仁同志一个人。现在很多作家都在苦苦思索着如何‘一书出名’之路,我也这样想过,在这点上我愿坦白。但是,怎么出名?远离政治就能出名吗?远离现实去戏说乾隆、戏说唐王就能出名吗?一味地写‘性’这个所谓永恒主题就能真正出名吗?人民作家总不能像当今那些女人那样在银幕上脱、在网络上脱、在视频上脱吧!女人当众脱光,她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文学也脱光还算个什么东西?鲁迅先生生前说过……”苟安星顺兴头还要往下说时,发现王赫男连连悬起手腕看表,他便想打住话题,自我解嘲地说:“人老了,一个突出的毛病就是:说话没头没脑,且没长没短。我的话有点长,请大家原谅!”

王赫男对知趣的苟安星点点头,然后问坐立不安的任仁:“老任同志,你还有什么意见?”

“我感到很难理解!”任仁红着脸说。

“老任呀!”孔繁仁副主席以领导的身份说,“上级已经定了,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嘛!”他这句在20多年前人们常说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任老师,不要怕!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石榴姐姐打气说。“根据经验,哪本书挨批,那本书就涨价。我看你这本《少女情梦》也会是一样,现在定价30多元一本,明天就会涨到100元一本,说不定几年以后就会涨到1000元一本,甚至一书难求呢!不信就走着瞧!”

“姬荣同志,”王赫男仍叫的是石榴姐姐的真名。“你说话应当对社会负责,对文学负责,并对任仁同志负责!这里是严肃的会场,而不是网上聊天,总不能像脱衣服那样随便!”

石榴姐姐狠狠地瞪了王赫男一眼,提起装有会议礼品的高级纸袋,悻悻地走了。

与会者不欢而散。


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三十四)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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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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