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负罪之母（上）：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1

小叔死了两年了。这是李小冬第一次走进他的家门。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到屋里的陶瓷地砖上，金晃晃地泛起了尘埃。屋里设施简陋，老式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台笨重的电视机，旁边的大茶缸子懒洋洋地冒着热气。

杨秀芝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李小冬。她没想到小冬会来，慌忙从泛黄的沙发上站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是的，李小冬自己也觉得，他本不该走进这个家门。以前他发过誓，永远不会踏进母亲和小叔的这个家。

二十多年了，这所房子的变化竟然赶不上人的变化。可以看得出来，这二十多年，杨秀芝过得并不好，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可物质条件却很糟糕。女人或许是为爱而生的吧。不过那只是以前的女人，现在的女人都不这样了，李小冬想。

“坐吧，小冬......”，杨秀芝的声音有些颤抖，同时夹着讨好的语气。李小冬没有作声，缓缓地在他母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眼前的杨秀芝比以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可是依然可以看出，这张苍老的面孔年轻的时候是一副极为漂亮的脸蛋。李小冬看着母亲的这张脸，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童年时的画面。而此情此景，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杨秀芝的眼前。

2

李家是镇上有名的书香之家，可到了李子民这一代，却只有李子民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他几个堂兄弟姐妹，包括李子民的亲弟弟李子龙都读书甚少。大学毕业的李子民被分配到了镇政府工作，成为家族里唯一端上铁饭碗的人。

那时候杨秀芝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很多青年都在打她的主意，而杨秀芝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李子民的弟弟李子龙。李子龙生得浓眉大眼，一米八的个头，帅气十足。

两个人的感情才刚刚开始，那年冬天，李家就请了媒人上门来说亲。杨秀芝喜出望外，可是媒人不是为李子龙而来，而是来给他的哥哥李子民说媒的。

一听说要嫁给李子民，杨秀芝死活不从。杨家家境贫寒，杨秀芝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准备考高中，一个准备考大学，杨秀芝的父母压力重重。在这种情况下，父母都希望杨秀芝嫁给端着铁饭碗的李子民，可杨秀芝就是看不上那充满书呆子气的李子民。

父母之命难违，几经挣扎无效之后，杨秀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天在小树林里，李子龙握紧拳头，一个劲儿地往树干上砸，他恨自己没读好书，没有工作，让亲哥哥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旁的杨秀芝赶紧拉住他的手，心疼地从后面环抱着李子龙。李子龙转过身子，抱住了杨秀芝。望着杨秀芝一脸泪水，李子龙心如刀绞，用双手把杨秀芝的脸捧起，两个拇指拭去她的泪水，双唇往杨秀芝的嘴唇上吻去，热烈而凄美......

第二天一早，李子龙背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打工之路，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包括杨秀芝。

不久，李子民和杨秀芝的婚礼如期举行。杨秀芝望着瘦小得有些佝偻，木头木脑的李子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幻想着那就是李子龙，可怎么看都不像，一母所生，两兄弟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不过人家李子民是公务员，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这在当地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了，想到这里，杨秀芝的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婚后的杨秀芝就这样平淡无味地跟李子民生活着。李子民虽是读书人，却不见得知书达理，心眼小，一件小事可以唠叨半天。不过除了爱计较，李子民对杨秀芝还是挺好的，好吃好喝地由着她，毕竟杨秀芝是镇上的大美女，很多人想要还得不到呢。男人爱美女，这个天性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也许，天下很多夫妻都是这样的吧，平平淡淡过日子，谈什么爱情和浪漫？更何况是在李子民的身上。至于杨秀芝对李子龙的感情，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淡了。加上儿子李小冬的出生，让杨秀芝不再对未来充满幻想和希冀。

然而这种平静还是被打破了。打工多年一直没有回家的李子龙那天出现在了杨秀芝的视野里，俩人相遇在小镇街头。杨秀芝没有说话，就在跟李子龙插肩而过的时候，李子龙开口叫住了她：“秀芝，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杨秀芝敷衍似的回答他，急匆匆地走了。

那一夜，杨秀芝失眠了。从前跟李子龙的点点滴滴又在她脑海里翻腾着。或许生活真的太平淡了，或许她一直没有忘记李子龙，或许这本来就不是她要的生活，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3

果然没多久，杨秀芝和李子龙又缱绻在一起，就像两条缺水的鱼，重新回到了大海里。可惜这种感情不能光明正大，可越不能光明正大，俩人越是渴望在一起。

终于，两个人的私通被李子民发现。那时，李小冬已经记事，他依稀记得父亲为这事儿不止一次地跟母亲吵闹过，至于谁是谁非，他当时并不能分辨。

直到那最残酷的一天出现在李小冬的眼前，那是他生命中被烙得最深刻的一天。那天夜里，李小冬先是被父母吵闹的声音吵醒，后来听到了一阵阵警笛声，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抬走了还在流血的父亲，之后，警察又用手铐把身上血迹斑斑母亲铐走了。

后来，小冬被爷爷奶奶领走，从那以后，是爷爷奶奶把他养大的。后来听大人们说，是母亲杀了父亲，因为父亲爱打她，打得她受不了。

那时候，李小冬八岁。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杀了父亲，却没有被枪毙，后来还跟小叔李子龙结了婚。

从那以后，李小冬就一直恨着母亲，也恨着小叔。李小冬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母亲和小叔来到爷爷家，想要带他走，最后被爷爷一阵乱棒打了出去。

望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李小冬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吗？她那轮廓分明的五官跟自己太像了，自己的身体里流动的是她的血液，想到这里，李小冬的心里有些发酸。虽然偶尔也在街头巷尾见过她，但是都离得很远，他也不想走近前去看她。今天，母子俩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李小冬的心里开始疼痛起来，是怜悯？是恨？还是母子连心？李小冬弄不清楚。

杨秀芝见李小冬这么怔怔地看着她，尴尬地弯腰找了一个杯子，从那还冒着热气的大茶缸里倒出一杯茶水，颤颤巍巍地放在李小冬面前。

李小冬依然沉默着。

“喝水吧，小冬。”杨秀芝试图打破沉默。

“一个人住，习惯吗？”李小冬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着这位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女人，说出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即便他不是专程来问罪的，但是起码先要给她几句教训才对吧？很明显，李小冬妥协了。其实，从几个月前他打算来看看杨秀芝的时候，他就已经妥协了，这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习惯！挺好的，一个人难得清净！”杨秀芝的回答明显带着客套。习不习惯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他肯来见他的母亲了！杨秀芝的眼里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带落了两滴泪水，她用衣袖去遮掩，顺便将眼泪拭去。

李小冬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根后，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嘴巴和鼻孔同时呼出了一口烟气。二十多年了，是爷爷奶奶把李小冬带大，供他上学，让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为了一名检查官。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父亲的死因有些蹊跷，无时不刻想弄清楚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刻，他用那职业性的眼神盯着杨秀芝，他想审问杨秀芝，当初是怎么杀的李子民，可又觉得多余，杨秀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真相。父亲的卷宗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答案很明确，证据很充分：父亲对母亲实施家暴，被母亲失手杀死，法院判决杨秀芝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用负刑事责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