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迷失

1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西南地区某市。

一大早，城南的古月路边上，一群人簇拥在下水道盖板旁边议论纷纷。忽然，人群被从里面拨开，警察和法医抬出了一具儿童尸体。

法医把尸体抬上车，警车疾驰而去。刑侦队队长武立明带着几个队员上了另外一辆警车，急匆匆地往市公安局驶去。

路上，武立明一脸凝重，他点上一支烟，向车窗外呼出一口烟雾。此时，初冬的晨雾还没有散尽，冷风徐徐吹来，时常有鸟儿在路边的树林间叽叽喳喳地叫着，街上车来人往，一切又像每一天那样平常着，开始着。

2

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城北派出所接到报警，一对中年夫妇说他们九岁的孩子丢了。因为孩子失踪才几个小时，所以民警没有太在意。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很多孩子因为淘气玩到半夜才回家。可是那报案的男人又急又闹，吵着叫民警赶快安排人员去寻找，说要是孩子找不到，你们几个都别想再干了。

值班民警认得那男的，是本市有名的商人，叫王建民。他白手起家，十几年前刚从农村来的时候，还拉着一辆人力板车，车上常常装满了各种小百货，街头巷尾到处贩卖。经过多年的打拼，终于在城北的闹事区开了一家大型商场。王建民的创业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在民警的安抚下，王建民夫妇二人离开了派出所。王建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小舅子路言兵的传呼机，然后和他老婆上了车，开着车满大街找孩子。

几分钟后，路言兵回电话说，他那边还是没有找到孩子。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孩子依然没有音讯。王建民的胸口像被铁块堵住了一样，头脑发晕。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黑，四肢无力，瘫倒在地上。

王建民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病房的天花板和架子上的输液瓶，听到了他老婆在旁边哭泣的声音。别的亲人和朋友都去找孩子去了，派出所也立了案。

他老婆见他醒了，问候几句后提着暖瓶往锅炉房打开水去了。王建民在脑子里搜寻着孩子还可能去的地方，以及谁跟他有冤仇，谁最有可能谋害他的孩子，还有就是绑架勒索，对，绑架的可能性最大！自从他有钱了，眼红的人不少，得罪的人也不少，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可能敲诈他。前几个月他就被人敲诈过，那次敲诈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事情是这样的，王建民暗地里有个情人，是位年轻医生，叫刘晓敏，长得虽然不是非常漂亮，但是皮肤白净，身材婀娜多姿。有一次王建民生病住院，俩人就悄悄好上了。其实刘晓敏也是结了婚的人，不过夫妻关系不好，加上王建民有钱，就跟他搭上了。俩人的这种地下情人关系一直稳稳地保持了一年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双方都是有家室的人，都不愿意离婚，只不过各有所需，暗地里偷欢而已。

直到几个月前的一天，王建民收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几张偷拍他和刘晓敏在酒店里的照片，有两张是在酒店的走廊里拍的，照片上明显看到他搂着刘晓敏的肩膀。王建民吃了一惊，赶紧把照片塞到办公桌底下的抽屉里。再看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是从书报上剪下来粘贴上去的：准备十万块钱，照片底片给你，等我通知。

王建民哪里敢声张。形象名声到是小事，要是他老婆知道了，凭她老婆那泼辣劲，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还有他岳父岳母那儿也不好交代啊——王建民的发迹其实多亏了他那市物资局局长的岳父，他岳父退休前给了他很多生意上的照顾，使他积累了大量的资源，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对方要十万块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可对于腰缠万贯的王建民来说也不算难事。于是他决定花钱买个清净，希望对方拿到钱后不要再纠缠。

后来王建民按对方的要求把十万块钱放在城外公园里的一个垃圾桶里，又从另一个垃圾桶里拿到了照片的底片。

几个月过去了，再没有任何动静，王建民以为对方已经知足了。没想到这时候儿子丢了，肯定又是那家伙干的，让他尝到甜头了，不能再妥协了，必须报警才行！可想到他和刘晓敏见不得人的关系，又把念头收了回去。

还是等等吧，说不定过两天就找到孩子了。毕竟这只是猜测，如果是绑架，应该很快就会有电话或者信息什么的，王建民想。

3

又过了两天，孩子还是杳无音讯。看来绑架是不太可能了，那么孩子到底去了哪儿？这么大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卖是不太可能的。这几天，王家和警察把整个城市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负责这件案子的武立明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王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很大，事情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上面跟他打了招呼，这事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墙上的白板上写着王建民的关系圈，张三李四地列了一大堆，到底谁最有可能跟孩子的失踪有关系呢？

武立明打算先调查张忠学。张忠学是王建民的商业竞争对手，他的商场就开在王建民的对面，规模不如王建民的大。按王建民的说法，是张忠学先开的商场，张忠学的商场原先是这一带最大的也是生意最好的商场，后来王建民的商场开起来了，他的生意量起码减少了一半。为此，张忠学不止一次地唆使过小混混去他商场里捣乱，幸好王建民的小舅子路言兵也是个混黑道的，不出三两下就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张忠学虽不敢明来了，可暗地里还时不时地使坏，或者造谣诋毁王建民。

武队带着一个助手来到张忠学商场楼上的办公室门口，门锁着。有人告诉他，张总已经两天没来办公室了，问其行踪，无人知晓。武队立即布置人员，四处寻找张忠学。

经过两天两夜的摸排，队员们终于在一家破败的小旅馆里找到了张忠学，他一脸颓丧，胡子拉碴。可是旅馆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问及孩子时，他一脸茫然，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侦查人员把张忠学带到警局询问。原来几天前，张忠学跟随几个人上山赌博，这次的赌博金额巨大，张忠学在几个小时之内就输掉了三十多万，还向“放水”的人借了十万块钱，一并输了。张忠学以前也时常参与赌博活动，可这一次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下山后他不敢回家，又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于是就藏在那家小旅馆里，天天睡大觉。

按照张忠学的指引，警方很快就捣毁了一个长期藏匿在深山里的大赌窝，抓获参赌人员十几名，缴获赌资一百多万。

张忠学的嫌疑排除了。武立明又带着队员走访了王建民的另一个冤家宋大文。宋大文以前是王建民商场的塑料制品供货商，先前双方还合作得挺好，后来因为有一批货质量不过关，遭到很多顾客的投诉，王建民便以此为由拒付货款，那批货价值五万多块。为此，宋大文跑到商场闹过几次，最激烈的一次，他竟然当众扬言要杀了王建民的儿子！

不过经过警方仔细地调查和分析，宋大文仍然没有作案的嫌疑。

后来武立明又走访和调查了一些相关人员，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就在事情陷入焦灼状态的时候，王建民接到了一个电话。

4

电话是王建民的小舅子的一个朋友打来的，叫陈天，是个吉他手。不过这个人是个嗑药鬼，王建民一向不太喜欢他。陈天在电话里说，他可以提供一点欢欢（孩子的名字）失踪的线索，约王建民在一个茶吧里见面。

王建民明白，像陈天这样的人，为了一点嗑药的钱，谎话连篇，经常低三下四地找借口借钱，为了钱甚至可以拿自己的爹妈发毒誓。王建民曾经怀疑过偷排拍照片敲诈的事是他干的，但是为了了解孩子的下落，他还是很爽快地去赴约了。

“王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是晓得的，那玩意儿瘾一上来，真他妈难受哦！”陈天打着哈欠，一副颓废的样子。

王建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套，掏出钱包，抽了几张“四大伟人”丢给他。陈天把钱握在手里，眼里放出光来，但似乎并不满意。

“王哥，我可是想了很久才打算告诉你的，事关重大。再说我这可是破了做人的原则哦！”

王建民一脸鄙夷，再次掏出钱包，干脆把所有的百元大钞全给了他，足有三四千块。

陈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头往王建民面前靠，放低了声音：“王哥，跟你说吧，我前段时间去路言兵那儿耍，发现欢欢的书包在他那儿。我问他，欢欢找到了？他支支吾吾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王建民一下子紧张起来，随即又放松了一半。不可能啊，路言兵是欢欢的亲舅舅，怎么可能是他干的。可是看着陈天很认真的样子，他心里又打起鼓来。

“你是不晓得啊王哥，其实言兵可恨你了。他经常说你不尊重他，说他没出息，有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陈天说得没错，王建民一直瞧不上路言兵，整天吊儿郎当的，经常惹事生非，块三十岁的人了还不结婚。不过路言兵对欢欢很好，欢欢也跟他这个舅舅很亲密，有时候连他这个做爸爸的也自愧不如。

“还有，王哥。前段时间我发现言兵出手可大方了，在朋友们面前花几千块钱眼都不眨一下。我问他哪来的钱，他也没说。这几天联想到欢欢的事，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就向你报告来了。今天咱们的谈话你可要保密哦，传出去我就成了不仁不义的人了。”

王建民的脑子嗡嗡地响了起来，对着陈天酸笑了一下，呷了一口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匆匆地离开了。

5

夕阳照在湖面上，远处，水天相接，晚霞红得分不清天空和水面的界限。路言兵情绪激动，眼里噙着泪水：“叫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你这样算什么？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了，会毁了你一辈子！”

“叫你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我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刘晓敏面朝湖面，表情冰冷地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你喜欢王建民吗？你这样做对得起你老公吗？”路言兵质问着，哪怕这事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

刘晓敏转过身来，带着乞求的语气说：“路言兵，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们是不可能的。说好了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路言兵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一会儿，他又站起来，拉着刘晓敏的手，骑上摩托车往一家宾馆驶去。

原来，路言兵和刘晓敏是高中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路言兵就喜欢上了刘晓敏，并且追求过她，可刘晓敏不喜欢路言兵，经常躲着他。后来刘晓敏考上了医学院，路言兵没考上大学，俩人就这样失联了很多年。一直到一年前的同学聚会上，路言兵才又遇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刘晓敏。

此时刘晓敏已经结了婚，再说她一直都不喜欢路言兵，可路言兵仍然对她恋恋不忘。一次偶然的机会，路言兵发现了刘晓敏跟自己姐夫的地下情人关系，这让路言兵非常惊讶和恼怒。原来你刘晓敏是这样的人，你可以跟这个又跟那个，脚踩着两条船，却不看我路言兵一眼！

于是路言兵开始跟踪刘晓敏和王建民，在他们经常幽会的酒店里拍下了俩人亲密的照片。他不光把照片寄给王建民，还亲自给刘晓敏看了，以此要挟刘晓敏跟他上床，并从勒索来的十万块钱里拿了两万给刘晓敏。

夜里十点左右，一辆警车停在宾馆门口，随后路言兵和刘晓敏被带上了警车。

据路言兵交代，欢欢失踪的那天下午，是他去学校接的欢欢，路上他还给欢欢买了一把玩具手枪。本来他是要直接送欢欢回家的，可临时想起要回自己的住处取东西，于是带着欢欢去了他那儿。欢欢拿着新的玩具手枪，在路言兵的屋子里四处打闹，无意间发现了路言兵藏在衣柜里的王建民和刘晓敏的亲密照片。

这下完了，路言兵见事情暴露，追着欢欢要照片，可欢欢偏偏不给，还拿着照片开门就往楼下跑，说要拿去给妈妈看，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不省人事。

路言兵把欢欢抱回屋里，放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王建民平时对他的歧视、和他心爱的女人开房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他自己对姐夫的敲诈......他猛烈地抽着烟，又使劲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欢欢的脖子......

6

武立明望着车窗外，世间万物匆匆向后飞驰，警笛“呜啦呜啦”地呼啸着。干刑侦工作多年，这位铁汉子经历过无数的刑事案件，可这一次，他的内心真正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