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弥留之泪：姐姐要我嫁给姐夫

我从寒冷的东北来到南方，来到这个温暖的城市。

南方的温暖抚慰了我心里的忧伤，我不想再回去，不想再回到那曾经让我痛不欲生，冰冷的世界。

我在那里被抛弃，被我的男人愚弄，他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分手时还不忘狠狠地损我，说我太专横，没有女人味。

我承认我性格要强，但绝非没有女人味。我无疑是漂亮的，比她漂亮得多。长得跟个男人似的，哪来的女人味？我指着他的鼻子问。

离开东北老家的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对于女人来说，这个年纪，青春就像手机里的电量，只剩下了半格。但我不怕，我有信心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来机场接我的，是我的姐姐和侄女媛媛。姐姐看起来气色很好，波浪卷发，精致的五官，化了淡妆。媛媛长高了一头，活蹦乱跳地抢着要帮我拉行李箱。

姐姐是幸福的。虽然刚来南方的那几年吃了不少苦，也被男人抛弃过，但最后嫁给了在当地做公务员的姐夫。南方沿海城市的公务员的待遇相当好，自从嫁给了姐夫，姐姐就再没有去工作过，在家相夫教子。姐夫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虽然不怎么懂得浪漫体贴，但是规矩本分，也算得上是过日子的好男人。

“小纹，先在我那儿住一段时间，不要急着找工作。我带你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散散心。”姐姐知道我拖着失恋的忧伤而来，关切地说。

“散什么心？哪有那么脆弱！没有他，我照样会过得好好的，你就别操心了。”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那么脆弱，在姐姐家待了几天后，内心的伤痛平复了很多，于是我开始着手找工作的事。由于学历不高，我只能在商场营业员、餐馆服务员这一类的工种里筛选和对比。最终，我选择了在一家大型商场里当营业员。

南方的天气真的很好，除了夏天比较闷热一些，一年四季都是暖洋洋的。我在这里爱上了鲜美可口的靓汤，风味独特的炒牛河。有时候，我也饶有兴趣地跟朋友们学着讲那听起来很难懂的粤语，只可惜我可能天资不足，到现在也只会说那么一两句，而且还是蹩脚的。

不知不觉间，我在南方已经待了五年。这五年里，我工作顺利，被升为营业部经理，也交到了一些要好的朋友。我喜欢我身边的一切，喜欢这座城市。

唯有感情的事，一直没有着落。可能因为我受过伤害，不敢再用情；可能我眼光过高，忽略了值得爱的人；也可能是最佳的年龄已过，使我高不成低不就。

总之，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剩女，三十多岁了还孑然一身。

有时候我也羡慕姐姐，夫妻双双，女儿聪明可爱。这几年，姐姐在我面前说得最多的就是我的终身大事，见一回说一回，当面说，电话里也说，说多了我感觉耳朵都起茧子了。

终于有一段时间，姐姐不说了。那段时间我去过几次姐姐家，家里气氛明显不对。姐姐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唉声叹气，有一次我不经意间看见她在卧室里抹眼泪，就连经常在我面前憨笑着的姐夫也没有了笑容。

怎么了这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姐姐告诉我，她得了癌症，宫颈癌，晚期！

原来生活是这般无情的，昨天还让你吃棒棒糖，今天就给你下砒霜。望着姐姐憔悴的样子，我心疼极了，原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在平平淡淡的幸福中度过。平淡而幸福，这是姐姐向往的生活，也符合她的性格，她得到了，可是上苍又要收走了，一同即将收走的，还有她的生命。

一家人陷入悲苦当中。姐姐在医院里做着化疗，姐夫四处求医问药，哪怕就是江湖郎中的偏方，也要试试。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最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从此每天下了班，我都要来到姐姐家里照顾她。这时姐姐的病已经没有了治疗的意义，医生建议回到家里，安静地度过她最后的时光。我和姐夫轮流着照顾姐姐，陪她说话，用车推着她出去散心，尽量不让她的心情过于低落。

那天，在楼下的绿化区，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大地。姐姐说，这样的太阳我是晒不了几回了，你们的日子还很长啊。我正感觉她这话里有话，她接着说：“小纹，你三十多岁了，这样一个人也不是办法。”

“姐，你就别操我的心了，说得我没人要似的，说不定下个月或者过几天我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我不是担心你没人要，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可是合适的不好找，起码要收入稳定吧？我们这个地方，人的流动性大，那些来打工的，迟早是要回去的，有房有车的，人家又要找年轻的。”姐姐怕话伤了我，看了我一眼，“你这个年龄，上不上下不下的，找个二婚的，又太亏了。”

这话有道理，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纹，你觉得你姐夫怎么样？”姐姐问。

“挺好的啊，忠厚老实，勤劳本分，又有稳定的收入。”我回答道。

“小纹，媛媛还小，这是我最不放心的。她跟你亲，要是能一直跟着你，我就放心了。”姐姐语重心长地说。

“不是还有姐夫的吗？她跟姐夫也很亲的呀。”我说。

“你不懂。你姐夫还年轻，不可能不再找，我是担心媛媛以后受人虐待。”姐姐说完这话，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含着几分期许。

我似乎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心里咯噔起来。不会吧？这怎么可以？这不是乱套吗？

见我不说话，姐姐知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补充道：“其实你姐夫这人挺好的，可能你觉得他有点俗，可我告诉你，过日子就要这样的人。”

我脑子里突然乱了起来，要是在平时，这种事情肯定会激起我的怒火。可是面对生命垂危的姐姐，我不能那样，我只能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姐，你也太担心媛媛了，哪有那么多坏的后妈，现在的人素质都高了，不至于虐待孩子。再说了，这不是你我两个人说了算的，姐夫不一定这么想。”我努力推脱着。

“我跟他说过，他愿意的。”姐姐又看我一眼，语气笃定。

天啦，原来都商量好了的！这下我实在忍不住，噌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算什么？这是乱......”后面那个“伦”字我没有说出口。

姐姐见我那么大的反应，失望地把头偏向一边，叫我推她上楼去，她说想睡一会儿。

我服侍姐姐睡下后，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乱成一团糟。

夜里，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得了重病离开了我们，没过多久，父亲就给我们两姐妹找了后妈。后妈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父亲在的时候，她对我们可好了，嘘寒问暖、加菜添衣的，父亲一走开，她的脸马上就变了，常常对着我们大吼大叫、脏话连篇，有时候不高兴了，还动手打我们。

那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一周回家一次。父亲不在的时候，我们姐妹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记得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后妈抽屉里的五块钱，后妈发现钱少了之后，把我们姐妹两个叫来跪在地上拷问。姐姐担心我挨打，主动承认了钱是她拿的，结果姐姐替我挨了一顿毒打。

想到这里，我的泪水涌了出来，觉得不应该那么断然地拒绝姐姐。可能因为我没有当过妈妈，体会不到她关心和爱护媛媛的心情，也可能小时候被后妈虐待的阴影，依然笼罩着她。

然而，用这种牺牲感情和伦理的方式去保护一个孩子不受虐待，又是否值得？

第二天，我照常去照顾姐姐。空闲时，我把姐夫叫到一边，跟他说起这个事情。的确，姐夫早就知道姐姐有这个打算，跟我的想法一样，姐夫也觉得这样不好。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老婆死了能娶小姨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我的姐夫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保护孩子是暂时的，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媛媛长大了，会怎么看他这个爹？

当姐夫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睛竟然湿润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太俗气，原来他竟然有这么高的情操和这么远的见识。那一刻，我替姐姐感到幸福，也替媛媛有这么好的爸爸感到高兴。

可是姐姐的心愿怎么办？我和姐夫说好，假装答应姐姐的这个安排，不能让她怀着遗憾离去。

于是，我们主动告诉姐姐，她走后，我们一定结为夫妻，共同抚养媛媛长大成才。

几个月后。姐姐就要离去的那一刻，我和姐夫都守在她的身边，她深情地看着我们两个，眼里噙着泪水。我不知道那泪水代表了什么，是欣慰？是不舍？还是无奈？或许我们永远都不能明白，永远也体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