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啸霖:守望远去的麦季

拜啸霖:守望远去的麦季


“鶡旦催人夜不眠”,麦收的季节陆续来临,鶡旦鸟彻夜不停地鸣叫,催促农人快快起床,抢收田里成熟的麦子。

窗外月光如水,凌晨的几声“姑姑”,诱惑我那根敏感的神经又回到故乡的麦季。麦季时节的家乡拜家村,“坝南里”麦浪翻滚,根根麦秆茁壮挺立,针尖似的麦芒下,颗粒饱满的麦穗随着微风摇摆,发出簌簌的声响。灿烂的阳光下,麦田一片金黄,滚滚麦浪一波一波地涌向远方,麦浪的尽头,是青色的华山……

守望远去的麦季,是年少时总想逃离,知天命年纪阻挡不了的灵魂回归。


拜啸霖:守望远去的麦季


1



收割机普及之前的年代,收麦从来不是一件浪漫和轻松的事儿。

唐代诗人白居易看到并记录农人收麦的辛苦。其诗歌《观刈麦》中的诗句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是对农人收麦的真实写照:脚底下是蒸腾的暑气,后背是灼烫的太阳,精疲力尽而不知道天气炎热,只希望夏日的天时能更长一点。为了尽快地“抢收”,农人是全家出动,“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丁壮劳力都在田地里割麦,妇姑提着饭食,小孩子也跟随提着壶,到田间地头给收麦的亲人送饭食、送茶水、送浆水;贫穷人家的妻子,在收过的麦田里背着婴儿,右手捡拾遗落的麦穗,左手上挎着破旧的筐子……

对于同样的情景,宋代张舜民的乐府诗《打麦》,也有鲜活的写实记载:“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年龄大的妇人,已不仅仅是送饭送汤了,自己也腰里别着镰刀走向麦田,年龄小的妇人背着箩筐紧随其后……

“田家以苦乃为乐,敢惮头枯面焦黑。”麦季的农人,为了抢收回辛苦了大半年的庄稼,从来不怕什么风吹日晒,汗流浃背,也不怕什么头发枯黄,面容焦黑,以苦为乐是他们在麦季的真实心理,也是为了生存的现实付出……

农人头顶日头背朝天,耕种凭的是辛苦的力气和流淌的汗水。炎炎烈日下,古铜色的脊背起伏于金色的麦浪间,咸涩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头顶草帽,左臂揽麦,右臂持镰,倾身麦浪,这是我脑海中老家麦收季节农人亘古不变的画面。

民谚说,“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老家“坝南里”一片金色海洋,滚滚的麦浪在风中荡漾之时,老家就进入忙得不可开交的“三夏”抢收、抢种、抢管。

四十年前老家的收麦,大多是用镰刀割麦子,或者是用“钐麦杆子”删麦子,也有套种地选择的是拔麦。

割麦子的镰刀,不同于夏季给牛割青草的单片月牙形镰刀,多是那种弯曲带弧度的木质手柄、木质横梁的镰刀。夹在横梁上的刀片,是可以拆卸下来磨刃的。至今我记得第一次学割麦时父亲说的话,“能拆卸、磨刀方便的镰刀,割麦子时不能直愣愣的,要外低内高,有一定的角度。如果割麦时角度、发力不当,会随时崩裂刀刃、崩断刀片,甚至会伤了手脚胳膊腿儿……”学会使用镰刀割麦子,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儿,只要不是肢体协调性太差的,稍作指点,真刀实枪地干半晌都能学会。

镰刀割麦时,大多数人是弯着腰,左腿弓步,右腿后蹬,右手拿着镰刀,左手揽抓麦秆,左右手配合,步伐身形协调;也有年龄大或者腰腿不太好的人,会像半蹲式“兵马俑”一样,左腿跪地,右腿弯曲……无论是那一种姿势,割麦都是一件辛苦的事儿:毒辣辣的日头在头顶晒着,麦田里没有一丝的风,沤热的天气憋得人汗流浃背,腰酸背疼是在割完麦子后三四天、甚至更长时间的痛苦。

“钐麦杆子” 的形制要大得多, 是一个“L”形的木质结构,横边是卡子夹着一米左右长条刀片的架子,刀片的外侧是竹编的簸箕形篮子。横边左侧有可以伸缩的拉绳、滑框,纵边是木质的把柄。

“钐麦杆子”删割麦时,右手握着控制把柄,左手握着滑框拉扯控制绳子,腰肢左右扭动,手臂舒展有度,“钐麦杆子”翻飞,麦田里的麦子魔术般一片一片的从站立变为躺卧……山麦远看像是在舞蹈,优雅而轻松,实则辛苦只有农人自知。

“钐麦杆子”删割麦,是力量和机巧的结合,角度、力量和速度的把握、分配,都是在运动中完成,需要一定的气力和技巧,单凭师父的一两句说教是不行的,难度的化解,巧妙的掌握,都在个人的领悟和经验里。

除了割麦和删麦,还有一种是“拔麦”。

“拔麦”的麦地,大都是村南、村北小面积的“方田地”,地亩面积小,地里果树多,套种了花生或者玉米,“钐麦杆子”施展不开,用镰刀割容易伤了刚刚露出头的嫩苗苗。

“拔麦”是连根带须拔,人们蹲在地里,有的单手拔,有的左右手轮换着拔,也有的左右开弓两手同时拔。拔麦的辛苦,不仅仅是拔麦时手掌会被麦秆磨檫出许多水泡,长时间蹲着,会因血液流动不畅而麻木,腰酸腿疼是拔完麦子后所有人的自然反应。

四十年后,麦田金黄,麦浪翻滚的时节,我都会走到居住区周边的麦田,远远地观望农人辛苦地收割,体味远去的田园,守望农人的苦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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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上小学二三年级那阵,每到麦季学校都会组织拾麦。至于拾麦为了什么,那时候并不知道,只是听班主任老师说:“各个班级都有拾麦的任务指标。”

拾麦,就是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捡拾遗落在麦茬地里的零散麦穗。对于小学生,拾麦是充满欢乐的事儿,也是一件极不情愿地的事儿。

拾麦的过程充满欢乐。最起码不用一整天坐在四堵墙的教室里,听语文老师听写永远也学不完的“生字”“生词”,看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演算数不清的算术题。大清早走出教室,走出校园,清风拂面,蝶舞鸟鸣,可以不再受课堂上诸多禁忌的约束,说笑、逗乐、嬉戏,自由欢畅。尤其到了“坝南里”,麦茬地一眼也望不到边,天空瓦蓝瓦蓝的,视野空旷而辽远,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开阔而舒朗起来。几个小伙伴会情不自禁地扔掉柳条编的笼子,放肆地在麦茬地里互相追逐,互相打闹,甚至是用笼子、土圪垃、树枝互扔……少年无拘无束的欢乐,荡漾在阳光灿烂的麦茬地里,这是永远留在我意念里的欢乐画面。

不情愿是因为拾麦要到太阳下,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痒,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拾麦不是手到擒来之事,需要在麦茬地里眼睛四处扫描。遇上割麦手艺不高或者潦草应付的,割走了麦秆,麦穗落了一地,这对于拾麦的人来说,无异于在石头堆里发现了金矿。也有拾麦不顺当的情形,眼睛瞪得像个牛眼,鞋子被麦茬戳破了好几个洞洞,腰酸背疼了大半个晌午,拾到的麦穗还没有盖住柳条笼子的底。最为上火生气的,是好不容易发现的拉麦是装车的“底子”,麦穗繁稠,散乱炫目,正在欣喜之际,被紧跟在后面眼尖手快的人瞬间抢拾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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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包产到户之前的麦季,生产队会选调巷里的长于“厨灶”的妇女,给忙于“三夏”抢收、抢种、抢管的劳力开大灶。那时候母亲常常被生产队叫去给“大灶”做饭,其实也就是用大锅灶蒸“杠子面馍”,调各种凉菜,调制油泼辣子……

“杠子面馍”是不同于平常所吃的馍,是圆柱形的数个二两相连的馍,雪白雪白的白面馍,质地比一般的馍要硬,掰开能看见层层分明的面的纹理,闻着有淡淡的麦香。从麦地里回来抽时间加餐的人说:“新蒸的‘杠子面馍’,什么都不要夹,原味本色最好吃。”我那时也特别喜欢吃刚出笼的“杠子面馍”,用手一层一层掰开纹理清晰、雪白清香、劲道耐嚼的馍,一块一块地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品味,仿佛站在麦田里,有新麦的清香随风而来……

除了麦季的“杠子面馍”,四十多年后我总会忆起生产队大灶的凉拌莴笋和油泼辣子。

莴笋是当天早晨刚刚从生产队菜园子里拔的,根部的泥土还是湿湿的,周身的露水珠子还闪耀着亮晶晶的光亮,辣子是先一天晚上在巷道中央的石碾子人推碾子新碾的沙苑线椒,空气里散发着诱人的㸑香……

和所有家乡的人一样,我那时喜欢用新蒸的“杠子面馍”夹热油刚泼出的红辣子,热油的清香混合着辣子的㸑香,诱的人口水直流,尤其是渗入“杠子面馍”鲜红鲜红的辣椒油,流出馍馍表皮,流到手里的辣椒油,简直就是一幅写意的国画,画面简洁,意境悠远……

莴笋是极为简单的做法,切丝开水焯后过凉水,放置新鲜的葱段,新碾的沙苑线椒,适量的食盐,热油浇泼……如此简单的烹调之法,四十年后我怎么做也做不出当年的诱人味道。饭桌上与朋友聊天曾提及此事,朋友说:“品味变化之故,水土差异之故,陈鲜差别之故,过去永远回不去……”

是的,过去永远消逝在时光里,惟有岁月的陈酿历久弥香……在黎明“姑姑等”的叫声里,我的耳际是李志宇《麦熟一晌》的歌声——

“当年的镰刀锈成了茧,

当年的碌碡靠上了墙,

不见了老牛拉车吱吜吜响,

不见了推积如山的打麦场,

早不用担心连阴雨,

再不见汗水透衣裳,

再不拍手上水泡一摞摞长,

再不用弯腰弯得弓一张,

麦熟还是这一晌……”


作者简介:拜啸霖,陕西省渭南市大荔人,自由撰稿人,《作家摇篮》杂志签约作家,有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网络、纸媒。

摘选自:文学陕军,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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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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