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育华:花花绳

刘育华:花花绳

关于端午节的记忆,好像总停留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妈妈亲手制作戴在我手脚上的七彩线花花绳。

那时的端午节总是异常忙碌,麦子一天黄似一天,坡地的麦子已经收割,稻子秧苗一天一天像挤爆地畔似的迅猛生长。如果庄稼长势好,妈妈就会格外精神。妈妈提前半个月就准备好收割麦子的镰刀、背笼、架子车,点玉米用的扁担、尿桶和锄头,栽秧用的镢头和耙子。妈妈蓄势待发,她眼睛明晃晃,整日见啥收拾啥,浑身充满了张力。她每天都要看田地里的麦子长势,收听天气预报,给秧苗地里蓄水。

大门口的石榴花吹开了喇叭,脸儿胀得通红,嘴唇红艳艳。

芒种与端午节接踵而来。我们上小学的孩子们放了忙假,这个假期往往放十天。看着妈妈的眼神贼亮,我在兴奋中有淡淡的忧戚,无疑要大干一场了。我的肌肤也在暗地里充实着力量,同时,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美观可以遮阳的帽子放到手边,随时准备成为妈妈的左右臂。

槲叶飘香,槲叶的香完全盖过了麦子和花草的香,一股股袭来,想挡也挡不住,想忘也忘不了。

“妈妈,端午节到了吧?我闻到了粽子香?”

“我咋没闻到呢?端午妈给你们做米饭。”

“可是,粽子好吃。”

“好吃?到哪里吃?没啥包,还费时间,那有啥吃受。”

“哦……”我很气恼,恨妈妈的愚钝与专制。可是我不敢惹妈妈生气,妈脸上是严肃紧张的气氛,闹不好会挨打的,妈打人可疼了。

端午节前一天就看到了妈妈没有让我们吃粽子的迹象,没有香包戴,可是妈妈在前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时给我和妹妹很细心地搓了几条花花绳——妈搓的花花绳用四五根细腻的她用作绣花的真丝钱,很认真地配了颜色,红黄蓝绿,红色有几种她选了玫瑰红。这种丝线色泽温润、质地柔软,妈搭配的颜色雅致,戴到手臂是不同于村里所有孩子的。

妈妈起得早,给我和妹妹在两只手臂和一只脚踝上分别戴上花花绳,妈说,“戴了花花绳今年夏天就不怕遇见蛇了。”

好巧手的妈妈,好美丽的妈妈,好能干的妈妈。花花绳让我忘记了没粽子吃的气恼,我又看到了妈妈满身的优点。

妈妈旋风一般下地去了,我按妈妈说的,起床后先到门前大片的秧苗上两手一掬将亮晶晶的露珠捧起洗脸,一下,一下,感觉眼睛真得越来越明亮。有村人也在地畔用露水洗脸,有人边洗边说,今天的露水能治眼病呢,多洗一下。

露水洗过的脸,就如抹过雪花膏的脸,软软的,柔柔的。

看看门前东南角那棵老石榴树灿然的花朵,我有摘下戴在头上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希望多结一颗石榴——那时吃比美重要多了,一切以填饱肚子为目的。

戴上我的凉帽子,拿上我的小镰刀,撵妈妈去地里割麦。晴朗的天空,太阳对我笑盈盈,露水打湿了脚上的布鞋面,学妈妈样弯腰抓麦杆一下一下割起,可是自己摊那么窄的一行还总是割得那么慢,学妈妈样尽量割快一点,只一会儿就觉得站不起来似的。


刘育华:花花绳

“妈妈,我腰疼。”

“小娃娃那里有腰哩。”旁边地里的一个伯伯笑哈哈地说。我很疑惑,也有点羞涩,也许小娃真是没有腰?

“娃啊,才给你捎信哩。”妈妈的话我也不太懂,看着他们都埋头割麦,自己也不再说话,这会儿好似又感觉自己真没有腰。看一眼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鲜明的花花绳,心里美美的,又弯腰干活。

妈妈起得越来越早,我听见她起床后在院子给刚刚欢叫的布谷鸟儿说话,“知道了,知道了,算黄算割。”白天在地里收麦子挖地,实在饿了妈才依依不舍回家做饭,当然做饭干活主要是妈妈一个人在干,我只是她的小助手。

晚上妈妈还要打麦或清理打过麦粒中的杂物。她晚上睡得更迟。她不说话只闷着头干活。早上妈妈先摊晒了清理好的麦粒到场里,再去地里。这中间她就要常常祈求老天“你老保佑,让我们把麦子收完再下雨。”但是老天有时候就开玩笑,偏在最忙时下一场急雨让你更忙更乱,让你在焦急中真切体会什么叫做“虎口夺食”。妈妈和村人们在下雨后就更虔诚地对待上苍,互相叮咛不能骂老天,拼命感动上苍或在老天休息中加紧干活,尽可能地将成熟的麦子收回家来。

坡地里的麦子收完,再收平地的,我们地不多,麦子三四天就收完了。妈妈在准备栽稻子的田地里挖了地又灌水浸泡。妈妈整理稻田的时候我在秧田里起拔秧苗,必须小心翼翼,否则秧苗受伤了难栽活。妈反复告诫我要小心拔出秧苗,匀实着用力,秧苗拔出要放整齐。哥负责在妈插秧的稻田和我起秧的田地里来回运输。

突然我看见一个黑忽忽光溜溜扁状的肉状物吸附在我的腿上,我大叫然后尖声大哭,“啪”的一声,哥哥狠狠的一巴掌打死了那个怪物——蚂蟥。哥说,“它吸人血哩,它爬在腿上了千万不敢用手拽,你越拽,它越往里钻,要狠劲一打。”

我两股战战,魂飞魄散。老天,求你救救我,再不要让我遇到它。以后在秧田里赤脚下水后我的腿总是颤巍巍的,好似蚂蟥已经来犯,心里的弦紧绷,时刻防范着它的侵袭。

十天忙假倏忽而过,我的脸、胳膊、腿脚被留下了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脸和胳膊变成了棕红色,我的肤色完全不像了在外地上班的父亲的白皙,越来越接近了妈妈的黑红。幻想着能放松玩一天或美美睡一早上懒觉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到学校了就好好学习,只有学习好,长大了干啥都轻松。”妈妈丢下这句话又扛起了盛满尿的担子独自去很远的坡地点玉米。我久久回望着妈妈高大孤独的背影——哦,我亲爱的妈妈,你劳动的过程还远远没有结束啊。

手抚摸着我心爱的花花绳,它是那么鲜艳和美好,它凝结着妈妈在繁重的劳动下简单而细致的爱。想着让同学们看看我的花花绳,想象着他们羡慕的目光,我笑了。

四十年过去了,又到了端午节,我家及村人早已不再为吃饭发愁,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妈妈已经年老,她的腿脚因为当年过度用力,留下了病患,行走很是艰难。又想起了花花绳,想起了迄今为止这个我最好的手臂饰品;想起了童年,还有那飘香的麦浪,秧苗上闪亮亮硕大欲坠的露珠;还有那像疾风一样旋转劳作的妈妈——那么健美、那么爽朗、那么百折不挠。

今日用妈妈给我搓的花花绳将珍珠般美好的记忆串起来珍藏,并珍视。愿我的妈妈及当年如妈妈一样辛勤辛苦劳动的老人们,有人与其立黄昏,有人问其粥可温。



摘选自:当代作家,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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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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