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要开枪的时候，它的母爱感动了我。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猎枪

我至今还常常想起那只母山鸡。

那是三十多年前，一个木落芦花碎、枫杨红叶坠的深秋季节。那天临近中午时分，我牵着女儿的手，从田地里归来。在经过我家房后的山坡时，忽然身边的灌木丛里一阵“扑棱棱”的响声，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更是把我女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肥大五色斑斓的山鸡从灌木丛中飞起，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天空“扑棱”了一会儿，然后落在离我对面大约五十米远的一道石堰上，竖着脖子，昂着头，展示着它那华丽的身体，挑逗性地看着我。

我回头看看女儿，她的稚气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女儿也许是被山鸡那美丽的外表所吸引，立刻止住了哭声，一边用小手指着远处的山鸡，一边看着我叫：“要！要！”我看着女儿稚气的表情，心里有点好笑。心想：这山鸡岂是赤手空拳能抓到的？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地上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头，一步一步地向山鸡慢慢靠近。当我离山鸡大约还有二十米的时候，那山鸡肯定发现了我的不轨，在原地徘徊了几步，然后将身子一纵，“扑棱棱”飞在空中，并发出几下“咯咯”地叫声。我眼睁睁地望着在空中滑翔的山鸡，无奈地将手中的石头向它掷去，可石头在空中飞翔了一会儿，无力地落在草丛里。我沮丧地回到女儿身边。女儿见山鸡飞走了，又开始“哇哇”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我要！我要嘛！”

我对女儿一阵好哄，并答应女儿改天给她捉只山鸡，让她吃到香喷喷的山鸡肉，女儿这才罢休。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想起了昨天给女儿的承诺。如果女儿一觉醒来，她还会向我嚷着要山鸡的，所以必须想法给我的宝贝女儿弄只山鸡来。说实话，我对打猎是不含糊的，除了从小跟着父亲学会了善于辨别各种猎物的足迹和习性外，还因为我在部队就有了“百步穿杨”的美誉。于是，我吃过早饭，摘下挂在屋子墙上的那支歪把子猎枪，来到了我家的后山坡。那是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猎枪还没有被公安部门收缴，国家也还没有出台关于保护山鸡、兔子之类的法律法规，那时我们山里人家，基本家家都有猎枪，主要用于护林和农闲时节打猎之用。

山鸡，其实是雉的一种，形状像鸡，善走，不能久飞。公山鸡尾巴有一尺多长，羽毛很美丽，多为赤铜色和深绿色，远远看去，它全身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泽。母山鸡的羽色不如公山鸡艳丽，尾巴稍短，全身呈灰褐色或黄褐色，但一样地惹人喜爱。山鸡胆怯机警，常常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山坡、丘陵、河沟两岸等地的灌木丛、草丛之中。有经验的猎人，对山鸡的生活习性是非常熟悉的，他们曾告诉我：“距离远，先放弃，下回它还等着你。”说的是山鸡喜欢在特定的范围内活动，上次在哪儿见到它，下次也会在哪儿见到它。至于怎么寻找山鸡，我们那地方的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土沟边，荒草旁，仔细观察不要忙。”春天是山鸡发情的时候，每当这个季节，公山鸡会站在比较突出的石头上、土堰上，拉起长声不停“咯咯”地叫，听到这求爱声，母山鸡便应和着叫起来，那叫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山野里传得很远……

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太阳暖洋洋地照着，被太阳光笼罩的杂草遮盖着小路，仿佛是这万道金光融成了点滴从天上落到了茂密的草丛里。微风轻轻地吹拂着，除了远处传来的牛铃声，山野里显得是那样的寂静。我端着那支歪把子猎枪，瞪大眼睛，蹑手蹑脚地在灌木丛中寻找着山鸡。整整一上午，我就这样仔细地寻找着，直到手酸腿疼、饥肠辘辘，却仍不见一只山鸡的影子，就连昨天那只熟悉的公山鸡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心想：“难道这山鸡都到别处约会去了？”我懊丧地靠在一块被灌木簇拥的山石旁，狠狠喘了几口气，然后疲乏地闭上了眼睛。这时，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女儿站在村口期盼我打猎归来的情景。她一定给她的小伙伴们说，她晚上要吃山鸡肉的。我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吗？

这时，我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扑棱棱”地响声。我打了个激灵，急忙睁开惺忪的双眼，四下里寻找这响声的来处，只见一只山鸡正在我上方的空中“扑棱”。因为是逆风飞行，它的羽毛被风吹起，蓬蓬松松，全身膨胀得比小荆篮还大。它也许并没有发现我，一头扎进离我右前方大约十米远的一处灌木丛里，露出一绺灰色的尾巴。原来是一只肥大的母山鸡！我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膛。我慢慢地低下头，趴在石头上，做了几下深呼气，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握住了身边的猎枪。

我悄悄调整好角度，然后把猎枪慢慢伸出去，架在我身边的山石上，瞄准了灌木丛中的母山鸡！在我将要勾动扳机的当儿，我忽然听到前面的灌木丛里发出“唧唧”的声音。接着，便跳出四五只拳头大的毛茸茸的东西来。啊！雏山鸡！那雏山鸡颤巍巍地簇拥在母山鸡身边，张开并不结实的小嘴，仰着头，“唧唧”地望着母山鸡叫。母山鸡把嘴里的东西（可能是虫子吧），一点一点地轮流喂进小山鸡的嘴里。小山鸡伸长脖子吞咽着，发出一种近似人类的满足的声音。这时，我只要勾动扳机，那母山鸡和雏山鸡定会死在我的枪口之下。然而，我犹豫了。我看见母山鸡喂完虫子，把它那灰色的翅膀张起来，雏山鸡“唧唧”地鸣叫着，钻进了母山鸡的翅膀下。母山鸡然后把它的翅膀轻轻地合下去，把雏山鸡遮住了。

啊，母爱！我被这崇高的母爱慑服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良知终于战胜了贪婪，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猎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