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人物：老金头

老金头姓金，六十多岁，农民，身高不足五尺，不修边幅，很少见他刮胡子，倒是常见他那胡子拉茬的嘴角总是叼着一根旱烟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老金头二十郎当岁，虽然个子不高，人倒还算精干。他很有心计，通过亲戚关系，到县食品公司屠宰场当了一名职工，他的工作范围就是专门屠宰牲畜。那时候抽烟成风，是男人大多都抽烟，有身份、有钱的人抽卷烟，没身份、没钱的人抽旱烟。老金头（那时还没人叫他老金头）当时每月三十来块钱工资，蛮可以抽卷烟的，但他家在农村，媳妇在家带着几个孩子，肚子都填不饱，他怎敢抽卷烟呢？所以，老金头每月总是留下自己的生活费，其余全部贴补家用，所以本来可以抽卷烟的老金头，却总是嘴里叼杆旱烟袋，砰砰一锅接一锅地抽，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允许所有人做生意，民营企业异军突起，原来的集体企业一天不如一天，老金头所在的食品公司最后连工资都发不下来。老金头一看，这"铁饭碗"成瓷碗了，一摔就碎，干脆卷铺盖回家吧，好赖家里还有几亩地，总能填饱肚子！

于是老金头回到农村家里，开始以种地为生。种地这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刮风下雨，风吹日头晒，老金头哪里能受得了这罪？一个月下来，老金头本来白皙的面孔晒黑了，手上也打了几个血泡。老金头心中火起，把锄头往地头一扔，不干了。老金头回家躺在床上细想，不种庄稼，总得干点什么啊！否则这一家几口吃什么？喝什么？老金头眼珠子骨碌了几骨碌，于是眼睛一亮，心想，我干了十几年的屠夫营生，如今何不在镇上开个生肉铺子，凭着俺这一手杀猪宰羊的手艺，定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想罢，老金头跳下床来，急忙整理刀、勾、叉之类的杀猪家伙，重操旧业，做起了杀猪宰羊的屠夫营生。

要说老金头每天面对着大块大块的猪肉，每天吃一碗熟肉，喝几口小酒，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老金头不爱吃肉，不爱喝酒，独独爱抽烟。他抽烟不抽卷烟，喜欢抽旱烟，他说卷烟没劲，旱烟劲大。老金头抽烟抽得吓人。早上睡觉醒来，坐在被窝先抽三锅烟才下床。洗了脸、吃了饭，接着把烟点上，一整天烟袋不离口，一锅接一锅。后来有人说，老金头啊老金头，你个老鳖子，成年杀猪，挣那么多钱，也舍不得抽卷烟，还抽你那旱烟袋，丢身份，掉架子。老金头一想，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扔了旱烟袋，抽起了卷烟。他嫌一般的卷烟没劲道，就抽两毛钱一盒的"黑邙山"，有时也抽"雪茄"。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金头烟瘾越来越大，开始一天一包，慢慢地一天两包，后来每天能抽五包烟，只抽得牙齿发黑，满嘴臭气，只要往他身旁一站，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老婆劝他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他骂道，村东张大爷一辈子爱抽烟，不是也活了九十多吗？村里董文章一辈子不抽烟，不才活了五十多吗？看来人的寿命和抽烟没半毛钱关系！老婆说，你就蹶着屁股犟吧！劝你不听，你就抽吧，抽死你才好呢！金老头听罢，怒从心上起，起身对着老婆就是两脚，我抽不死也让你咒死了！败家的娘们！孩子劝他，说爹你不要抽烟了，抽烟对肺伤害可大，估计你的肺和锅底颜色差不多了！老金头横了孩子一眼说，混账话，哪有孩子这样说爹的！孩子把他的烟藏起来，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来，要不就到小卖铺再买。老婆、孩子对他没办法，也就由他去吧！

一日，老金头咳嗽，刚开始以为感冒，吃了几天药，还不见轻，而且咳嗽慢慢加重，并伴有胸疼。但老金头仍然离不开烟，老婆、孩子都劝他把烟戒掉，老金头狠狠心，戒烟没两天，却整天两眼流泪，心慌发急，老金头知道烟瘾犯了，颤抖着手说，快……快……老婆、孩子以为老金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赶紧围过来查看。老金头看老婆、孩子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忙把他往床上扶。老金头急得眼珠子就要蹦出来了，于是朝地上跺了一脚道，快拿烟来！孩子急忙把一根烟点着，递给老金头。老金头迫不及待地狠命抽了几口，顿时精神焕发。几口烟抽罢，老金头又开始接连咳嗽起来，胸越发疼得厉害。老婆对孩子说，把你爹往医院发落吧，到医院检查检查，看是啥病。孩子把老金头拉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老金头的肺部成了黑色，已经是肺癌晚期。

老金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一天，医生对老金头的孩子说，回去安排后事吧！老金头从医院回到家里，还是嗜烟如命，尽管咳嗽，还是不停吸烟。老婆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抽烟，真要抽死啊！老金头一边咳嗽一边说，不让俺抽烟，俺死得更早！

没几天，老金头死了。死的时候，他嘴里还噙着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