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她依然长眠

文/ 海南 胡传亮

5月9日，又是一年一度的母亲节。恰逢周末，回家看看，陪妈吃饭、聊天；天气渐热，送妈一件短衫，看妈满嘴嗔怪，而又幸福地穿上，的确是花钱不多，开心取乐，老少皆宜的事情。即使周末加班，送儿练琴，陪女跳舞，不妨给妈送束鲜花，发个信息，来一段网络视频，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却很茫然，因为那勤劳而“唠叨”不断的老妈妈，依然在熟睡。在遥远的北国，从2009年，一直睡到今天。

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此时，或许，多数人带着一种解脱，带着一种轻松，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的喜悦。不过，逐渐熬成岳父、岳母，外公、外婆的我们，却总更加怀念做媳妇、女婿、儿子的时代，怀念那位永远忙个不停、永远说个不停、永远抱怨不停的老母亲，似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么理解她的那些曾经给他人，给子女带来烦恼，又带来慈爱的一言一行。

母亲，是一个“非主流”的农村妇女，动作快，嘴更快，真的应了那句话：快人快语。这种人刀子嘴，豆腐心，好事做了一火车，麻烦惹了一连串。

母亲年轻时是铁姑娘队队长，犁耕耙拉，摇耧播种，是行家；挑粪拉车，下河疏道，赛男士。用现在的话说，那是：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当然，得到的表扬，屡屡不断，可是，惹得麻烦，也层出不穷。

“我爱荣誉胜于生命。”

母亲说的？错，这是世界冠军容国团说的。母亲却是这样做的。大概太爱荣誉了，所以眼里总容不得沙子，看到同伴们偷懒，总要疾言厉色，坚决制止：

“小七的娘，今天，我们干了半歇子活儿，你才来？这怎能行？”

“老五的娘，你屙屎就屙半小时？偷懒，也没有这样偷懒的！”

“二黑的媳妇，你看这活儿做的？你自己能看上眼吗？返工，重干！”

…………

母亲边干活儿，边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手里依然干活儿。结果，一半天下来，她做得最多，得罪的人也最多，常常带着满身的疲惫、满腹的烦恼，回家做饭，照顾自己的孩子。

一直到晚年她去世，曾经是她部下的老大妈、老大婶们，还余怒未消：“为了共产党的活儿，得罪邻居亲友做什么啊？当个小小的队长，值得吗？”

其实，做媳妇时，都这样想。做了领导，做了婆婆，即使做了只管儿子、儿媳、孙子、岁女的小领导，看不惯，咱们不也想唠叨两句吗？似乎职责所然，无可厚非。

这样，我特别理解单位的婆婆们了：周五下午开例会，每位小婆婆，别管有事无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唠叨一番。而一把手，那个昂首挺胸却也忘不了婆婆妈妈的大婆婆，总不厌其烦，将小婆婆们唠叨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唠叨一番，才头一昂，朗声转入正题：我再讲5分钟。然后，一点，两点，三点，一个5分钟，再来一个5分钟……一直唠叨到下面乱哄哄的，一直到他的脸涨得发红，犹如一只老公鸡似地大叫：“再说，我就点你的名！”

可是，母亲的唠叨，却高尚得多，最终，还是获得大部分人的理解：工作认真。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而我们共产党员最讲认真。”不是党员也从没有积极要求入党的母亲，居然这样认真，当然因难能而更加可贵！

最难忘的，还是我们结婚后的事情。

那时，我在合肥进修，恰巧孩子刚出生，夫人要上班，而60多岁的母亲，官瘾似乎犯了，也下海搞起来了养殖，居然当起了“鸡司令”。每天，5000多只鸡的吃喝拉撒，母亲全权负责，哪有时间上城看孙女呢？何况，二哥的女儿也送回了乡下。

“送乡下来，两个孩子一起看着！”一向唠叨的母亲，今天似乎很坚定，坚决要求将依然吃奶的孩子带回老家。接着，王顾左右而言他，向我们唠叨起来：

“昨天，那群小鸡有点不高兴，瘟头耷脑的，真让人揪心！”

“晚上，那几只掉毛的老母鸡下的都是软皮蛋，你们在城里，问问，是不是缺钙？”

…………

“看看，照顾她的那群鸡，比她的孙子、孙女还上心！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婆婆？”妻子一脸不满。

更大的爆发在一周后，妻子回家探望孩子，一进门，就发现孩子坐在泥土里，旁边散落着几片饼干，鼻涕三把泪三行，嗷嗷大哭，小脸脏兮兮地，好像流浪街头的叫花子。见了妻子，那孩子如穷人见了毛主席大救星一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妈妈------”直叫的妻子肝肠寸断，哇哇大哭：

“天下竟然有这样看护孩子的？”

“这有啥？”一身鸡饲料沫子的母亲，拍打着衣服，从鸡圈里出来，轻描淡写地说，“别这样娇惯，大惊小怪，我5个儿子，都是这样养大的！”

“你看看，这饼干，都掉在泥土里，能吃吗？”

“这有啥？”母亲弯腰拾起来，在围裙上擦擦，放到孩子的手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5个儿子，都这样养大的！”

接着，母亲又是一顿唠叨，什么农村人，别瞎讲究，摆洋谱；什么咋惯咋来，越当成小猫小狗养，越容易长大成人。

“你没见邻居的儿子都改成叫二狗、大黑了？好养嘛！”母亲还列举身边的实例，这唠叨严密得让你感到无懈可击。

“毛主席都叫石三伢子，送到农村外婆家去养，你们这些小县城的，进城才几天呢？还提什么意见呢？充什么大尾巴的城里人啊？做人，可不能忘本喽——”

啧啧，这嘴，这唠叨，这水平，小人物为例，大人物为范，让人无话可说。忍着吧！

还别说，在城里，敲锣打鼓，钟鸣鼎食，孩子，没食欲。在乡下，大冬天，左手一根大葱，右手一只玉米面团子，坐在北风呼呼的大门口石凳子上，流着清水鼻涕，孩子居然吃得津津有味，香甜着呢！

是的，不管母亲如何唠叨，不管母亲如何坚持自己的金科玉律，她的一生，始终耗在了这个家上，养大了我们五个儿子，养大了五个儿子的儿子和女儿，直到他们也长大成人……

2009年9月9日，母亲停止了忙碌，停止了唠叨。此前，她还一直唠叨着不愿意进城，一直唠叨着舍不得扔掉那一家一当，一直唠叨着父亲能不能照顾好那头小猪，那只小花猫。春天来了，该点梨花了；秋天到了，那几颗树上的枣子，该红了吧？……

当天下午，病了好久，似乎虚弱到极点，她蜷起双腿，低头坐在床上，竟悄然逝去。顿时，我沉重地感到：母亲，为集体，为全家，忙碌累了，唠叨烦了，她要好好地睡去了……

母亲，又是您的节日，在那个世界，您睡得好吗？愿您，愿天下忙碌一生、唠叨一生、已经长眠的母亲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