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0后：当个外婆不容易

文/海南 胡传亮

“想孙子，盼孙子，孙子来了当孙子！”

两个月前，一向爱张扬的亲家婆，在抖音上这样说。

“谝！谝！纯粹是谝！”刚当外婆的老妻，颇为气愤地说。

谝，是黄淮平原的方言，就是显摆，就是炫耀：“看看，我有儿子，我有孙子，我当奶奶了！”

这让独女的我们，很受伤。

吾辈，来自农村，祖祖辈辈坟头没有青烟，依靠十年寒窗，苦出一个商品粮，苦出一个城里的小市民，怎么敢轻易丢掉自己的工作呢？在孩子与铁饭碗面前，很不忍心，也不得不忍心抛弃了老二、老三，将儿子扼杀在萌芽之中……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唯一”且只能“唯一”的独苗上。

真的如此，从娘胎营养不良，到出生多病；从整天感冒、肺炎，到县城、省城医院来回穿梭；从幼儿园的接送，到大学来回的依依惜别；从多次跳槽，到挑选如意郎君……一步步，一节节，多愁善感的妻子总在牵肠挂肚，患得患失，直到孩子已为人母，还在操心：

“女婿不在家，闺女在婆家，多孤独！”

“瞎想！”我不以为然，“疼儿子，爱媳妇。人家，也会疼咱的孩子！”

“那可不一样！”妻子白我一眼，“闺女跟咱一辈子，吃惯了北方的面食。现在天天跟他们吃米，受得了？”

“瞎想！”我不以为然，“现在年轻人，走南闯北，哪里的东西吃不惯？”

“那可不一样！”妻子又白我一眼，“南方人，不大方，做饭一点点，炒菜一筷子，咱闺女，能吃饱？比如，上次……”

“瞎想！”我不以为然，“七分饱，三分饥，一年到头不看医。人家南方人吃饭，是科学，是养生。我们北方人，是海吃，是贪吃，是滥吃，是饿死鬼托生的。再说，上次吃不饱，不是你自找其辱？”

说起那事，我就生气。

女儿结婚好久了，总是不怀孕，害得妻子天天提心吊胆，担心婆家流言蜚语，担心女婿心生罅隙。可怀孕了，又害得妻子提心吊胆，担心婆家照顾不周，担心女婿忘记怜香惜玉。

“下周，我们去看看吧？”她很民主，每次，都征求我的意见。

看什么看啊？每周都去，不嫌人家烦啊？再说，每次都到大商场买了一大堆东西，野生家鸡蛋，深海大螃蟹，澳洲鲜牛奶，北美车厘子，一次上千块，多贵啊？

“隔几天，就去一趟，你不怕人家烦？”当然，我反对的理由与螃蟹海鲜无关，冠冕堂皇，充满人文关怀。

“烦什么？”妻理直气壮，“我看自己的闺女，看自己的未来外孙，不行吗？”

嘿，有理！最终，总是我输，乖乖地开车，乖乖地付钱，乖乖地当脚力夫，屁颠屁颠地跟着忙乎，然后，看人家迎来送往，跟人家饭店推杯换盏，然后，恋恋不舍回来，收获亲家一句热情：“常来啊！”

“看看，人家说常来了吧？”妻子很得意。

嘿，那是客套，是面子话，总打扰人家的生活，岂能不烦啊？女人啊，总拾个棒子认作针，玩真的，玩单纯的，哪里像我们男人，见多识广，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果然，上次，我们又买了一大坨新鲜的海南小黄牛，一大板文昌野鸡蛋，一大块东山黑山羊腿，一大盒新西兰高蛋白牛奶，满怀喜悦地看闺女。一阵寒暄，一场清茶热聊，吃饭！

典型的家宴，简单简朴，恰到好处。更有美丽的女亲家，亲自下厨：烧鱼，一小条湖北咸鱼干；炒菜，一小绺空心菜；凉拼，一小碟绵软黄瓜片，外加几只白皮小花生；南方吃饭，汤是不可缺少的，高身大肚小口白瓷罐，满满的清汤，里面飘着半只拳头大的腊子鸡……

“来呀，来呀，吃吧，吃吧，”亲家婆招呼着，“从老家带来的咸鱼干、咸童子鸡，放在冰箱几个月了，舍不得吃，今天，招待你们！”

六个大人，每人端着半碗米饭，硬的。一番彼此谦让，一番蜻蜓点水，竟然还剩下不少饭菜，心疼得亲家公抢着收拾残局，洗锅刷碗，以便将残羹剩饭，全塞进自己的肚子。

稍微休息饮茶，我们开车返回。还没有出人家的小区，老妻就愤愤不平起来：

“啧啧，这样的亲戚来，提着礼物，就给这样的饭吃？差点没敢吃！平时，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咱闺女，她还怀着他们家的孙子呢！”

什么呀？

我是一个没脸没皮的人，一向没有这样多的穷讲究，到哪里，给吃，不让饿着；给睡，不让躺在地上，就一拍大腿：妥了！还有个臭脾气，特理解人，喜欢胳膊肘向外拐，替别人说话。这不，又当起了政委，做起了思想工作：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吃饭，吃饱，就行，非得像我们北方，来了客人，搞七个盘子八个碗，剩下一大桌，客人走后，自己几天吃剩馍剩饭？以前，人家请你去饭店，就今天，来一次家宴，饭菜少点，就觉得慢待了？哪有这样多的小心眼啊！”

反正，好说歹说，让这准外婆暂时闭上了嘴，但是，内心，可能依然堵个疙瘩。

3月31日凌晨，小外孙终于呱呱坠地。于是，正式荣升外婆的妻子，又折腾了起来。

买衣服！

下班后，睡觉前，打开电视，哇哇地响着，而她，却低着头，在淘宝上冲浪。今天买个小裙子，明天买个布娃娃，后天买个电动老公鸡……周末去理发，也先到儿童用品店转转，买上几件东西，才带着笑容，心满意足。

“重了，重了，都好几件了！我们买，她爷爷、奶奶也买，你还买什么啊？又不知道缺些什么！”和女儿视频，女儿说。

“哎，不能这样说！你们的再多，只是你们的；我买，才是我当外婆的心意！”妻子依然嘴硬。

买就买吧！我也懒得管。两人挣工资，年老花钱少，留在最后，还是他们的。埋上了，也许会骂我们抠门：一辈子不舍得给这个，不舍得给那个，活该！这样好，还不如平时就给他们花点，买吃的，买喝的，偶尔给个大红包，遇到买房、买车、孩子生日，挺身而出，慷慨解囊，搞个赞助，自己开心，孩子欢心，一举多得，多么美妙！

对了，就这样干！

端午节前的一周，我出差几天，不能继续当司机。没有专车，这老妻自己坐车窜到了海口。大润发，家乐福，万达广场大购物，大包袱，小行李，叮叮咚咚打的走。送货上门，一定会博取欢心吧？一定会在麦当劳吃一顿洋餐吧？反正，周日，我回来，老妻很高兴，满脸是外婆的骄傲和幸福：“小外孙，可乖了，真的可人疼啊！”

端午，放了三天假，女儿、女婿、小外孙要回来。

一大早，老妻就颠颠地跑到菜市场，牛肉、羊肉、马哈鱼，排骨、大虾、椰子鸡……那个一阵忙乎哟，小辫子都带沾脊背骨的。接着，腾腾腾，下了20楼，站在大门口，眼巴眼望着，好像等待着美俄大国元首进行国事访问一样。

车子来了，刚刚开门，老妻就迎上去，抱着小外孙，心肝宝贝地叫不停。70多天的孩子，人家听得懂吗？

“怎么不懂？”一听见我这阴死阳活的风凉话，老妻就杏眼圆睁，和我急。“那小外孙，两眼看着我，明白着呢！”

这三天，一天三餐，老妻当然包了，还抢女儿、女婿初为人母、人父的“生意”：

“来了，来了！”吃饭时，躺在床上的小外孙，哼哼唧唧几声，老妻立刻放下筷子，一阵小跑，窜进卧室，抱起了孩子。

“来了，来了！”做家务时，躺在女儿怀里的小外孙，哼哼唧唧几声，老妻立刻放下活计，一阵小跑，窜到女儿身边，抢过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姥姥哄，姥姥哄，我的小外孙，可乖了！”

“来了，来了！”和面时，趴在女婿肩上的小外孙，扑啦啦几声，放了几个屁，老妻立刻将手在围裙上擦擦，窜到女婿旁边，抱起了孩子，“哎呦喂，拉便便了，快拿点温水，给俺的小宝贝洗洗，换上干干爽爽的尿不湿！”

“来了，来了！”晚上休息时，躺在小床上的外孙哇哇地哭几声，老妻立刻一阵小跑，冲进女儿的房间，抱起小外孙，飞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怎么看孩子的？我抱着睡吧！乖儿，不哭，姥姥陪你！”

一会儿尿了，起来，换尿片；一会儿拉了，起来，换便垫；一会儿饿了，起来，温热奶；一会儿醒了，起来，抱起来走走，晃晃，唱一首《摇篮曲》……折腾得我不得不溜出去，流浪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继续做着小红花的梦……有时，内急，去厕所，路过卧室，从半掩的门缝里，看见老妻依然抱着孩子在踱步，嗷嗷嗷，轻声哄着喜欢抱着睡的小外孙……

哎呦，高血压的老妻啊，休息不好，怎么得了啊？

我很庆幸：这是一个小外孙，要是有个儿子，有了内孙，天天哄孩子，天天夜里搂着孙子睡，这老太婆，这身体，不得飞啊？

这样想着，有点不恨大老马，不恨那个年轻时只让生独苗，年老却动员生三胎的政策了。奶奶的，六0后，真够苦逼的！

端午最后一天下午，女儿一家早早地回海口了，而满脸笑容、一直打了鸡血般的老妻，躺在沙发上，整整睡了一下午；晚上，又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一直到今天，依然倒头就睡，很香，很香！

女儿说：“妈，知道了吧？外孙，最大的好处，就是治疗您的失眠，药到病除。快放暑假了，要不要，再进行二期治疗？”

得嘞！暑假两个月，就来个60集的电视连续剧吧！

有点心疼老妻：当个外婆，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