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女性长篇小说」留守(69)白发忆当年

69.白发忆当年

小红母亲就那样注视着花白头发老人，渐渐地笑变成了哭，她用颤抖的手擦了擦眼泪，又注视了他一会儿，才说:“几十年不见，看你老成啥样了。”

花白头发老人叹了一口气:“想当年，你都是娘子军连的连长，长辫子多好看，走路一阵风，没想到现在下不了床，岁月不饶人啊！”

中间床上躺着的姑娘猛地坐了起来，将小红母亲看了又看，好奇地问:“你当过兵？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

花白头发老人对姑娘说:“孩子，你还小，不懂过去的历史，你奶奶当年是全乡劳动模范，还是女民兵连长，长得可俊，可威风呢！”

小红母亲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眼角噙着自豪，她说:“你还是男民兵连长呢，领着六十个人，你得奖时，我给你戴过光荣花，你还记得吗？”

“我肯定记得，哪能忘记呢？”花白头发老人一字一顿地说，“1970年12月7日，全乡劳模大会，你在给我戴花的时候我塞给你一个手绢，我永远不会忘记。”

“手绢呢，我用了几十年的手绢呢！”小红母亲满身边找手绢，良久才伤心地说，“烂了，破了，不见了……”

中间病床的姑娘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大笑着说:“郎才女貌，英雄爱美人，哈哈，我明白了，你们曾经是彼此的初恋，对不对？”

小红母亲也知道初恋的意思，羞涩地笑了一下:“算不上吧，只是互相看对了眼，手都没拉过。”

花白头发老人悠悠地说:“孩子，你们不知道那个年代，我有空给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革命友情比啥都珍贵，我们那时在相邻的场地里训练，只谈工作，不谈感情。”

小红提醒母亲，饭凉了，该吃了。花白头发老人将吃空的饭盒放下，对小红母亲说:“你快吃，吃完咱们再唠，给孩子们讲讲咱们那个红火火的年代。”

此后的几天，小红母亲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一改往常萎靡不振、愁眉不展的样子，每天照着镜子梳头，脸上洋溢着幸福。花白头发老人索性和中间姑娘换了床位，每天坐在床上和小红母亲有说不完的话，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

小红让林成回去安顿家里，有事再叫他。她每天除了换药、给母亲换尿布、洗衣服，就和姑娘坐在旁边，听两位老人讲过去的事情，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根据花白头发老人（现在小红叫他沈叔）的讲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各乡都成立了民兵组织，农忙时间从事农业生产，农闲时间便集中训练，维护社会治安，或者组成突击队修水渠、平田整地，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兴高采烈，多苦多累都感到高兴，快乐。

　 小红母亲说，当时她们还和男民兵连合作，利用休息时间自编自导小品、歌舞等文艺节目，到各村演出，把红色娘子军的故事传遍了千家万户，人们十分欢迎。

沈叔说，他永远小红母亲在《红色娘子军》《沙家浜》和《红灯记》里的扮相，头戴红五星八角帽，腿打绑带，腰杆挺直，动作利落，很有女英雄的气势。

小红母亲说，娘子军民兵连共有24名女子，当时在训练上也十分正规，发给真枪实弹，装枪、射击、刺刀……样样都要练习。小红母亲还记得当时训练时的场景，她数不清自己膝盖流过多少次血，手腕被擦破过多少次。每位姑娘都对自己从严要求，大家勤学苦练，无论是在寒风中还是在雪地里，都没有后退过，她还记得实弹射击时五次她得过42分的好成绩。

　　沈叔说，他们的民兵连和娘子军民兵开展过几次拉练，红河乡、中原乡、早胜乡的山山岭岭、沟沟岔岔都曾留下过民兵连长途跋涉的足迹。大家背着枪、水壶、米面和背包，早晨五点出发，晚上十点才能回到家，每天行走约60公里，中午饿了就在树林里烧水做饭，以此磨炼自己的意志，增强自己的体魄。他还吃过小红母亲给他盛的面条，“太香了，里面还有荷包蛋，我到现在都难以忘记。”

小红母亲说，她曾经给沈红军做过一双鞋垫，想偷偷地给他，但是总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有一次晚上在乡训练场看电影，她等了他半夜都没有看到他，后来她打算鼓起勇气打算当面给他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出现，“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下子就没有消息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沈叔抹了抹泪，声音有点哽咽，“那年冬天，我正在和你们冬训，有人捎来话说家里出事了。我跑了十几里山路赶回家，才知道我爸放羊时滚沟了，人当场就不行了。母亲本身多病，干不了重活，又加上太伤心，卧床了，我便留在家里干活，伺候母亲。过了一年母亲去世了，我也二十六了，便进了柳梁乡一户人家的门，离咱们乡七十里路呢，苦了半辈子啊。”

“你老伴呢？她不来伺候你吗？”小红母亲泪眼婆娑，问道。

“她也是个命苦人，一辈子没清闲，也为过日子没少骂我。给我生了一儿一女，女儿现在已经出嫁了，嫁到了外省，几年也回不来一次。儿子现在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对象。七年前，她得了子宫癌走了，走时还让我给儿子找个媳妇，我没有做到啊！”沈叔长吁短叹，小红母亲用瘦骨嶙峋的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像在哄自家的孩子。

小红默默地低下了头，是啊，母亲那代人，一眼万年，难以再见啊。

现在睡在靠窗床位的姑娘第四天出院了，姑娘当着大家面，娇滴滴地强行让小伙子给自己表白，她说她见证了沈叔和小红母亲一辈子的互相牵挂，她又相信爱情，男朋友要一生一世对她好。小伙子直接拦腰抱起她，向众人打了招呼，高兴地走了。

第四天，沈叔的儿子给父亲挂好针，跑前跑后办理出院手续。小红去护办室将病例卡拿了过来，走近病房，听见里面传来母亲悲痛欲绝的凄婉哭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