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藏着奶奶的遗憾

作者/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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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爷爷 那口井

奶奶是一个传奇。单就奶奶孤身一人入虎穴救爷爷平安回家，就让我钦佩不已。

然而，说到奶奶，要先说说我和水的缘分。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我却对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水有种极为深刻的莫名恐惧。

还有每次送儿子补习都要经过一座很长很宽也很坚固的桥，我却担心桥会突然断裂，总是飞也似的从桥的这端到桥的那端。

当我一个人静下来慢慢思考时，我都会为自己的杞人忧天的想法感到可笑。桥那么大，那么坚固，怎么就只有我走在上面的时候突然断裂呢？

如今的我，虽仍然怕水，但岁月的打磨，让我这个当年的小女孩。从懵懂无知中走向成熟，变得坚强，知道了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漫长的时空隧道里，一只普通的飞蛾。生，其实就是为死而来。

明白了我之所以那么怕水，原来和奶奶一场轰轰烈烈的死有关。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听村里人说，在我家院子的西南角有口很深很深的井，谁也不知道这口井是什么时候打的，这口井总是给人一种阴森可怕的感觉，仿佛要把趴在井口的人一口吞下去。

可谁也想不到，在1968年的一天，奶奶万念俱灰，选择了跳井，结束了她年仅五十岁的生命。

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奶奶在最困难的时候带领一大家子人咬牙都熬了过来，为什么却在家中状况好转时跳井了呢？

我在经历了一些人生的坎坷后，才明白：原来活着，比死更艰难。

◤图自：网络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这句话简直就是为我爷爷量身打造的。

当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时，耳朵里就灌满了我家的故事。故事里说，我的祖上有一个太爷爷本事十分了得，他虽然出身贫寒，可自小吃苦受穷的太爷爷却十分的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更是异常的精明能干。他一生经营置办了田产六百亩，成为当地富甲一方的地主。

无奈家中资材虽丰，却人丁稀少，到爷爷时，已是三代单传。重男轻女思想颇胜的年代，肥水怎能流入外人田，爷爷的三个姐姐自然没有继承权。

年龄最小的爷爷在全家人的溺爱下，骄横、霸道、不学无术，仅读了两年私塾，就辍学家中，成了坐拥食产的小少爷。

爷爷的所作所为，用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说，叫有钱都任性。爷爷一耍起性子来，就像哪吒闹海一样，能把家中折腾个底朝天，打的打，砸的砸，烧的烧。

老人讲的这些事情，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爷爷烧纺棉花的棉条。当爷爷把棉条一根一根的放在燃着的蜡烛上烧时，看着蜡烛和棉条在一起共同燃烧像绽开的花朵而且带着极强的动感，年幼的爷爷开心的哈哈大笑，却无人敢上前制止，只因为他有一个无比溺爱他的奶奶，就像《红楼梦》里的宝玉一样无条件就能得到贾母的百般疼爱。

只有当爷爷抱着成捆的棉条，把屋子里到处都点燃蜡烛，差点没酿成火灾时，他的奶奶才舍得用她那枯枝似的手，佯装在爷爷头上拍一下。

其实那都是打给太爷爷看的，更是打给家里用人们看的，只要爷爷一装出无比害怕的样子，爷爷的奶奶就会立即搂着她孙子的头紧紧捂在胸口，摸了又摸，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烧点棉花算什么，只要她孙子高兴，要星星岂能给月亮？

爷爷命好，那是他遇到了我的奶奶。同样出身知书达理且富裕家庭的奶奶，在二十岁时（一九三八年的某一天）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已丧妻且有一女的爷爷。

奶奶一进门第二年就如全家人所愿，生下我的父亲。父亲的到来，让太爷爷太奶奶喜不自禁，六百亩土地的殷实家业总算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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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的河南，真实灾荒加上日军侵华，到处民不聊生。一无所有的农民则因饥饿和寒冷没有了“知礼节知荣辱六亲固”的机会，在加上大小地主的压榨剥削，最终沦为土匪。

房是招牌地是嘞，留下那银钱是催命鬼。直到多年以后，关于我们家那几年屡遭土匪绑架，留下了好几种说法。

有的说，土匪太坏了；有的说，都怨我爷爷为富不仁，对穷人没有同情心，对家里做活的工人，只有他们稍有懈怠，非打即骂，甚至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们，为以后屡遭土匪绑架直接埋下了祸患。

这些说法，在我看来，其实都是托辞，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亲耳听到终于有人给了公正公开的结论。她说，因为啥要绑你也？还不是因为你家有吃的！

而读书不多的爷爷又怎能看透这个呢？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落后年代，爷爷奶奶虽不太明白外面的兵荒马乱是怎么回事，但匪患横行对时局也有着本能的防御。面对家里人多房多财产众多，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全家老少哪个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钱财如粪土。此时的奶奶，到了晚上，就让家里人脸上抹上锅灰，女的都穿上老太太的布衫子，都把自己打扮得跟鬼一样难看，然后让全家人老少统统睡到厨房里灶台后的柴草堆里。

而宽敞的堂屋和各偏房，仍然要铺床叠被，伪装成有人在睡觉的样子，用来迷惑晚上来家里打家劫舍的土匪。这样做的目的，只要任意一间房子里有点动静，其他各屋瞬间都知道了，以便做出最快的应对方法。

爷爷的暴戾直接给家里带来灾难。对我家的状况了如指掌和爷爷年纪相仿的远门堂弟，因爹娘早逝好吃懒做，再加上天灾人祸变得一无所有，给我家做活，仅仅只是给爷爷来借半斗杂粮遭到拒绝，他就伙同一群土匪对我家下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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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远门堂弟和同伙先是在日头钻树林时就开始踩点密谋，到了半夜里趁着月黑风高，潜入家中开始动手。

也许是上天对我们眷顾，本来那晚上他们是冲着三岁的父亲去的，准备绑架父亲干一大票，钱财到手之后再把父亲杀死撕票。父亲是家中长子，自幼长得漂亮且天资聪颖。

在此之前，这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就曾经绑架过我刚出生不久的叔叔。土匪可能觉得叔叔太小，就是把那么小的孩子杀死，爷爷奶奶对叔叔感情不深，他们也得不到多少钱，就把还在吃奶的叔叔扔在离家几里外的坟地里，再表现出一种盗亦有道的假仁假义，让家里人去捡回叔叔。

叔叔也正是那时候因为遭了太阳暴晒，落得终身皮肤病！

也许是父亲命大，也许是奶奶平时的乐善好施，就连上天都在冥冥之中保佑着这个三岁的孩子。那天下午，舅爷爷来家里专门走了家里的后门神不知鬼不觉背走了父亲，为了不打草惊蛇，连马车都没敢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土匪们见没绑着父亲，便狗急跳墙，他们不甘心失手，就把正在熟睡中的爷爷耳朵里灌上面糊糊，眼睛嘴巴都用特制的血膏药紧紧贴住，爷爷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刚刚三十多岁的爷爷，趁土匪松懈的机会，挣脱了土匪的捆绑，求生的欲望使得他冲向无边的黑暗之中，如果土匪抓不住爷爷，爷爷则可侥幸逃脱。

可那天晚上爷爷的运气实在太差了，也许命里注定要有这个劫，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么熟悉的路，慌乱之下一个树根把他绊倒，再次让他落入土匪手中。这次，让没有抓到父亲的土匪小心翼翼，如获至宝，抓走了爷爷，也同样可以发一笔横财。

土匪把爷爷绑走之后，和家里人又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于是爷爷下落不明。多天之后，才知道土匪把我爷爷眼睛嘴巴耳朵都封着关在了一个很深的地窖里，然后一笔人钱交易隆重上演。

真佩服奶奶的果敢、深明大义和对亲情的重视。奶奶说，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奶奶在人和钱的较量的天平上，很快做出了决断，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把家中田产卖光，也要赎回我的爷爷。

而今，七八十年都过去了，还仍然不断有人在评说着爷爷奶奶的故事，爷爷是多么多么败家，奶奶是多么多么的有本事，与土匪进行周旋。为了捞回爷爷，奶奶把整车整车的粮食把整框整框的钱，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土匪啊！

可土匪像把准了奶奶的脉搏一样，钱粮是照单全收，人就是不放。终于直到最后奶奶把家中的地卖得还剩下八十亩的时候，二舅爷说，就是要饭，也要给奶奶留个放棍的地方。

贪婪的土匪见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才放回了我的爷爷，爷爷却从此落下了耳聋的毛病。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家里从此败落，属于爷爷的锦衣玉食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八十亩地，在奶奶的带领下，全家人一年到头亲自辛苦劳作，也尚能维持温饱。只是，家中那些做活的穷人，附着在我家土地上的一无所有的工人也失去了饭碗，再度寻找活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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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总是在家中最危机的时刻，展现她的智慧和刚烈。

过去那些曾经受过爷爷剥削的人，就在进行阶级成分划分时，非要超越当时界定标准把我家化为富农。当时我家虽有八十亩地，可家里再也没有用过一个工人，全部都是自己耕种，不再剥削别人了，这样的情况是不能化为富农的。

这时候，刚烈的奶奶，就一下子冲上主席台，其实也就是一个破桌子而已，抓住那个公报私仇的干部，好一顿暴打。最终，那挨了打又说不出口的干部也没有给我家定为富农，定了中农。

想想都可怕啊！就算是多年以后，家里的每个人提起来这件事，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成分，就是你永远的标签。家里人往往在感到心惊肉跳之后，又要万分感谢奶奶的刚烈。历史，给了我们痛苦的原体，也给了我们无限缅怀历史遗留在我们心灵上疤痕的机会。

奶奶，你只是生活在中国旧社会新社会最底层的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可你更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听人说，你刚嫁到这个家时，最爱趴在井沿上看井里的水。井里的水又是那么清澈透明，多少年来，养活了多少人？

多少人因井的存在而存在，可它，的的确确又杀死了我的奶奶。也许它压根就不是一口井。

如今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早已舔舐了每个人心灵上和脚下这块土地上的伤口，在历史的车轮下，那次令人心惊肉跳的经历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奶奶，请你安息吧！每年的所有节日里，您的孙子孙女都不会忘记您的，没有你当年的智慧和刚烈，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们。

天空里蒙蒙细雨和微微凉风密密的斜织着，难道这些不都是咱们祖孙之间互相幻化的思念吗？未谋面已见面，亲爱的奶奶，但愿今后的每一天，风浓雨浓，我对您的思念更浓。

奶奶，您永远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作者︱皇娜：鹿邑县老君台中学教师，鹿邑县作协会员，周口市作协会员。「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