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奋飞(散文)

到A公司办结算,路途中对方的老G打来电话,说,那个,你今天先不要过来,老总出差了,但事情跟他已经说过了,他让再等两天。

这种事情已过了沮丧适应期,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哪一次办成不是杀它个三出三进?不然才是见了鬼。那么,好吧,领导,请多费心,我后天过来,马上过节了,怎么也得给解决一部分。深有默契地与老G同时结束了通话,胃里忽然泛起一股子酸水,唉,又一个清晨五点白瞎了。

车窗外变换的村庄里间或才见来几个慵懒的人影,蹲在水沟边刷牙的,提着裤带作茫然状的,以及披头散发的女子穿着邋邋遢遢的睡衣河东狮吼的,再不然,也有网罗遍布的湖泊,也有野地里风骚的灌林丛随风摇荡。大片大片烟霭一般的麦田自然是最大的主宰,一望无际,绿得天崩地裂。

夸张毫无新意,视觉的冲击感才至为纯粹,这种曾在海子的诗中屡屡被视为神迹的叫作麦子的植物,只有那种和它爱恨交织生死与共的人们,才能明白那两字称谓的内涵有多么厚重。那年母亲旧病复发,浑浑噩噩地陪她住了十几天院,等到她逐渐恢复神智可以散一散步的时候,还记得挽着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走出院门,走进附近的麦田。母亲木然浑浊的眼睛,仿佛瞬间涌出清澈的泉水,她挣开儿子的臂膀,轻轻俯下身去,先是掂了掂那些略显瘦小的穗头,然后拨开麦行,扫了两眼下边的畦埂,这才艰难地直起腰身,不无怨艾地咕哝着,太旱了,太旱了,缺水啊……

一晃过去六七年,日见苍老的母亲还在痴守着她的几亩麦地,她喜欢看见粮仓里高耸的粮堆,她更喜欢那些滚动的麦粒摊在手中暖暖的沉甸。所以,每每回乡跟她说话,你跟她讲佛寺里巍然屹立的高塔,你跟她讲山脚下执拗的青竹,你跟她讲群鸟掠过湿地,你跟她讲海湾里傲娇的汽轮,她皆不怎么关心,你不如跟她讲讲麦子,讲讲麦蒿何时连根拔起,讲讲麦收在即明月低垂。且不要说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凶猛之类不着边际的白日梦了。

可白日梦需要多做,夜里睡得一团糟糕。先是猫头鹰在松树上号啕,高一声低一声的,子弹似的忽啸而来,然后几只刚进青春期的甲虫愤怒地撞击着帷幔后的毛玻璃,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像年关里嚣张跋扈的黄世仁。灯光下浏览的网页上恰好看到某某女诗人的辩白文字——《当年为什么写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狡黠补牢之情溢于言表。时势造英雄,一切的噱头最终只能回到内心的真实,既然写了,无论背景如何,不是一张贫嘴可以乾坤颠倒。当时之狂妄,今日之彷徨,应当皆有缘由,何必欺人自欺。反倒不如舒淇那一句“我要将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来得坦坦荡荡。

后半夜则大多在半睡半醒,几次猝觉,除了窗缝间灰白的流光,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花褪残红,天涯芳草,有若隔世。只是起夜时一头碰到日历上,看上面清清楚楚写道,“鸣鸠拂其羽”、“寝待月”,又写道,“丁不剃头丑不冠带”、“岁煞东”。原来是这个缘故,愣怔怔摸了摸脸,其实脑海中翻腾的都是浆子,谁知道那些牛鬼蛇神唠唠叨叨。

老G的电话丝毫不能阻挡小睡一晌的延伸,抵站后波澜不惊地到售票窗口改签最早的回程。一位老太牵着目盲的老先生一路讨过来,前边的女子捂住胸口撅起小嘴儿,她嗫嚅着,“吓死了,吓死了!”那边老太却恨恨地跟一位潮男杠上了,“不给不要紧,不要说难听的”。

归途中望见湖泊里的荷花又开了,一朵一朵,有的初绽,有的已经娉娉袅袅,这颇让人羞愧,说不出的欲罢不能。人生多在隔靴搔痒,你擦你的粉,我拆我的桥,是否可以豁然相通,谁个知道。

再后来忆起《诗经》里一句,“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感觉很伤,也很美。

2019.8.31


不能奋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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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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