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一位哲人说:“你将锁链套在奴隶的脖子上,锁链另一端就自动锁在你自己的脖子上了。”

这句话可解读为“役物反被役于物”,即被外界所奴役。

生活中随处可见“役物反被役于物”的例子:沉迷于打电子游戏,电子游戏也在“打”你,为此荒废学业乃至猝死的情况时有发生;低头玩手机停不下来,手机也在“玩”你,为此该做的事情拖着,大把的光阴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中白白流失;为了金钱四处奔波,反过来金钱也在损耗着你的精气神和健康。

“役于物”既有弊端,正确的做法是役物而非役于物,即人和物之间宾主倒置,摆脱奴隶的角色摇身一变完全当家做主人,原有的种种弊端便可避免。

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受戒》讲的就是“役物而不是役于物”的故事。

以世俗的眼光看,出家意味着遁入空门,看破红尘,挥手告别凡尘往事,什么四大皆空、心静自然凉、偷得浮生半日闲,都能在出家的和尚身上找得到。

清规戒律使得和尚不同于常人,不为外物所动的心平气和有些不近人情,如《草枕》里理发店老板所说,“和尚老是爱和人反着来”。

《受戒》里的和尚就不一样了,不但过着世俗生活,而且融入世俗人群,合群得很,一点也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1.

庵多指尼姑的住所,庵赵庄的菩提庵却住着五个和尚:上了年纪的老和尚普照,仁字排行的仁山、仁海、仁渡,小和尚明海。

菩提庵这一极具宗教色彩的庵名,硬生生被大家叫成荸荠庵。改变后的庵名,宗教色彩变淡,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好在“庵”字表明它的宗教属性,不至于被误解为种植荸荠的场地。

在这里,出家不叫出家,叫“当和尚”。就像织席子、箍桶、弹棉花,“当和尚”也是一种职业,和尚是职业称谓。明海的家乡很多人都以当和尚谋生——不仅一日三餐免费,做法事还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老和尚普照,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他念佛,就是默默坐着。

三个仁字排行的师兄弟经常围坐在一块打牌,庵里没有外客时,就把老和尚拉出来,填补“三缺一”的遗憾。

老和尚平日里吃斋,过年时除外,也和其他和尚一样吃肉。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杀猪,程序和在寻常人家一样,就是多一道仪式,由老和尚给即将挨刀子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只见他神情庄重地嘀咕道:

“……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明海的舅舅仁山吃水烟,在庵里衣着随意,经常披件短僧衣,赤脚趿拉一对僧鞋,从不穿袈裟或者海青直裰。

经济是基础,在荸荠庵一样适用。仁山是方丈,但不称其为方丈,而是当家的。荸荠庵的财政由他管理,因为管钱,所以是当家的。

在他的屋里,桌子上放的不是经书,却是算盘和三本账簿。一本是做法事的经账,一本是租出去的几十亩庙产的租账,一本是放债的债账。另外,香烛、灯火、油盐“福食”也得随时记账。妥妥的财务总监!

除此之外,仁山屋里的墙上挂的不是诸如“竹影拂阶尘不动”这类蕴含禅意的字句,而是和账簿相关的“勤笔免思”。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二师父仁海有家室,他的老婆贪凉快,每年夏秋之间都来庵里住几个月。

三师父仁渡聪明精干,不但经忏俱通,而且身怀绝技;会讲荤段子,相好的不止一个,但平时很规矩。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小和尚明海自从搭乘小英子家的船来到荸荠庵,除了在庵里,就总往小英子家里去。给大英子画花样子赶嫁妆;帮小英子照顾田里的零碎生活,如薅草、牵牛“打汪”、低田车水;替赵大伯在场上打谷子;晚上和小英子一起看场。

少男少女日久生情,春心萌动,是很自然的事。望着小英子光脚留在田埂上的脚印,明海心里乱了,像小鹿乱撞,辨不清方向。那是初恋的情愫,模糊而美妙。

小英子何尝不是。

明海在善因寺受了戒。小英子在接他回程的船上,听明海说寺里的老和尚有意选他当沙弥尾,便不要他当沙弥尾,也不要他当方丈。明海一一答应,“好,不当”。

在临近一片芦花荡的地方,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在明海耳边轻声低语:“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要!”

故事就在小明子和小英子互诉衷肠里结束。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2.

如果用世俗的眼光看,荸荠庵的五个和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出家人,也不是合格的和尚,清规戒律对于他们毫无概念。

尤其是小和尚明海,刚刚受戒,由野和尚过渡到正式的和尚,就要小英子做老婆。当时的一处细节是,小英子以天气热为由,要明海脱下受戒时穿上的新海青,似是有意与受戒背道而驰。

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然而据汪曾祺自述,抗战时期他随祖父、父亲在一个村庄的小庵里避难,庵里人的日常生活就如《受戒》里写的那样,小英子一家也是他写的那样。只是明海是虚构的,明海和小英子的感情有汪曾祺的初恋情感蕴藏在里面。

汪曾祺主张创作小说要从生活出发,所以荸荠庵里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毕竟普遍之中往往存在例外。

汪老相信小说《受戒》是健康的,引人向上的,能够增加人对于生活的信心,其中有他对于生活的看法。

那么,汪曾祺对于生活的看法是什么?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3.

以前,汪曾祺的家里经常做法事,他是长子,时常在和尚做法事时被叫去磕头。法事完毕,他头一回听到和尚们互道辛苦,为此他颇为感动,因为在此之前,他以为和尚之间的关系是冷淡的,却不知他们和寻常人一样也很讲人情。

我认为和尚也是一种人,他们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凡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他们皆不缺少,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受戒》里有一个情节:小英子到善因寺和明海道别,看见和尚们在一声不响地吃粥。正面法座旁边盘膝坐着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手里握着一把戒尺,用来打吃粥吃出声音的和尚。但他不真的打人,就是做个样子。由此就可看到和尚的人情味,而不是钉是钉铆是铆地较真。

《受戒》:纵然受世俗裹挟,活在其中,也大可不必完全属于它

清规戒律含有非人情的意味,在一定程度上压抑、禁锢了人性,使之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荸荠庵原是清净之地,反倒充斥着各种世俗因子。我认为,汪曾祺借此告诉读者要有人情地生活,也是他对于生活的看法。

日子是人用来过的,如果反其道行之,从役物变成役于物,那就与工具人毫无二致。

管理学上有一个“工具人”概念,指管理者发布命令,管理对象无需思维、感情,只需完全被动地接受命令,执行命令,被当成工具使用。

在这种情况下,工具人犹如小透明,没有主体性可言。然而人情、人性能够突出人的存在感和主体地位,唤醒自我意识,是摆脱提线木偶角色的前提条件。

人生不只一种活法,按部就班的生活难免枯燥乏味,感觉无望时,不妨整理思绪,换一种活法,换一种心情,也就能够增加对于生活的信心,不必像工具人那样冷清清的,感受不到生活的趣味和活着的意义。

图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09

标签:世俗   清规戒律   法事   沙弥   荸荠   账簿   袈裟   活法   方丈   锁链   大可不必   美文   人情   和尚   宗教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