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到今天，终于宣告结束。

虽然工作和生活早已如常，但不到十五，心上的年假始终没有过完。

那些属于年的思绪，就一直还团在心里，过完十五，才会狠狠告别，到下一年的此时，又拿出来数一遍。

年，是一种柔软的眷恋，连接起两座城市的牵挂和迁徙。

这头的城市，是曾经的远方，如今的家。

那头的城市，是曾经的家，如今的远方。

而在那头的城市更远的乡野，是我们小时候疯过、闹过、笑过、哭过的，故乡。

01

即使是过年这样的日子，故乡依然空空落落，静默地看着，它曾经的孩子们在两座城市之间迁徙。

有零零落落回家的乡人，很少，大部分聚集在镇上或者县城。那些我们曾经共有的记忆，随着离乡时间越长，离乡人相聚次数越少，越来越模糊了。

模糊的不止是记忆，连故乡本身也在模糊。随着村民们一家家迁走，河水干涸，野草封路，土地弃种，乡野渐渐成了荒野。

我们的老屋，早已归于尘土。曾经笑声喧哗的四世同堂，因一代代想要走出闭塞挣脱束缚的理想，也因人世无常里的生老病死，终是四下分散，天各一方。

走得太久，走得太远，在那个跌跌撞撞、哭过也笑过的被叫做“外面”的世界里，我常常会惶惶然不知所措，只有回到那里，什么理想，什么追求，什么要强，那些所有的烦躁的生活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屋在的时候，只觉得它永远都会在那里，不离不弃。直到它颓然倒塌之后，对着半堵残壁，突然间明白了父亲为何多年里执着地对这座岌岌可危的老屋修葺捡拾。而父亲去了，不再有人操持，老屋便塌了。

它哪里只是一座老屋，分明是我们的精神底色，是我们的根啊！

02

回乡的路，依然曲曲弯弯，我要去的是姨妈家。离我的老家不远，但姨妈家交通便利，在那个“要致富，先修路”的年代，几里之外的姨妈家，显然比我们家优势很多。

姨妈平时住在城里，但她和姨父闲不住，春耕秋收时还要回地里忙活一阵。乡下有栋小楼，小城里有几居室，尤其在疫情的当下，实在是再理想不过的居所。

但是，很多农人还是不愿意再回到那些肩挑背磨的从前的，农活又辛苦又不赚钱，随便在城里打点小工，也比种地强。对于我这样时时想回去看一看，甚至想住下来的心态，难以理解。

姨妈是约我们去采摘她的蔬菜水果五谷杂粮的，她一路眉飞色舞，皱纹都要笑出花儿。我的心忽然一紧，想到老屋，一阵悲凉之意涌起，感觉自己已成一个漂泊的无根的人。

或者，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屋的魂灵，也追随着父亲，一起遁入时空。此情可忆，却无迹可寻。天地间的一切，都自有其美，自有其深意，如我的老屋，如我的父亲。

逝而无痕的，终是有形，而那些无形的“活”的精神，依然生生相续。

03

姨妈所在的村子，常住人口还很多。交通便利，特色农产销售不错，整个村落因人气显得热气腾腾。到的时候正午时，炊烟袅袅在山水田园中，一派静谧祥和。而我，只觉得一种酸酸涩涩的情愫，在心里翻腾。

去年这个时候，最羡慕的，是姨妈和姨父。他们年前回到村里，无忧无惧，不用戴口罩，不用困居一室，米粮充足，菜地就在屋后，门一打开，就是整个春天。

在姨妈的地里打劫着，路过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是以前一个小伙伴的舅舅。看上去不过六十多岁，却已经八十有三，脚步咚咚，笑声朗朗。

他一直在这个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不紧不慢地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问他有没有担心农时什么的，他打着哈哈，哎呀，天给你的你做，地给你的你收，它不给，我操心也没用。

这是一个老农最朴素的真理，却是我们一生辗转苦求而不得，数度撞南墙后，才可能明白的道理。

朱以撒先生曾经说：一个人对世事无须知晓得太多，知晓多了又如何？无法参与且无法改造这个世态，烦恼就会越积越多。山野之人，一生未曾闻达，寻常而过，平静老去，却是最为自在。

我们都走在修行的路上，无论城市还是乡下，无论智者还是常人。

04

姨妈的小楼旁边，另有一座漂亮的小楼。姨妈说那是某伯婶家，当年很穷，一直是茅草屋，后来几个孩子有出息，回来盖了这么一栋。

我忽然记起，很多年前有一回和父亲走过那座小屋，望见侧屋顶上的茅草，我们还念过“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随即又想起，前方不远有一个堰塘，爷爷经常在那边钓鱼。

这些记忆，实在太久远，如果不到这里来，甚至可能永远不再想起。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又是万家团圆季，却已物是人非时。

我会常常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那时候，过年是盼望，盼新衣，盼父亲的压岁钱，盼爷爷写对联后可以拿起毛笔乱刷。如今的过年，多了很多岁月里永不磨灭的忆念。

年，又是一轮年终续年首，横无际涯的时间里，无论是我们自己，还是那些繁盛浮华，都只是天地时空里的一鸿毛。三餐，四季，就已足够幸福。生命无常，更显世间有情。

我的生命底色由太多的乡野生活浸染过，我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太多农事的记忆，曾经想要洗刷尽这样的底色，后来才发现，这样的不紧不慢，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提醒——

依时依日依岁依季，不急不躁，耐心等待，才会收得最甜的果实，获得最踏实的味道。

元宵节快乐，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