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源叔叔的饺子

刘 悦

国源叔叔姓张是父亲的学生，当年父亲在郑州国棉一厂职工学校（后来是职工大学）当过老师。从五七年反右到文革入狱，父亲就是老运动员了。自打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到摘帽右派，文革中又被打成反革命的十几年中。一直和父亲保持联系的同事朋友就没有几个，国源叔叔姓是其中一位。那时候政治气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又有几个人敢于和现行反革命的家属联系哪？在我的记忆中他是逢年过节必到我家的。当时我还在上中学，能有人来看看我们实属不易了。所以对国源叔叔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78年的春节过后，也就是初六的时候从郑州到西华没有长途汽车了，必须初五半夜12点多坐火车到漯河，火车是慢车，要开三个多小时，然后从漯河转长途汽车到西华。到了漯河为了能买到早上六点的车票，就要开始排队，直到早上五点半开始卖票。那个时候的漯河长途汽车站破旧的不成样子，大厅里一个汽油桶改装的煤炉子，虽然炉火晚上是封住了，但是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热气。为了买到汽车票早早的就在售票窗口前排着队，冷了跺跺脚，实在冻得受不了了，就去炉火旁边烤烤手。票终于买到了，虽然是三个人一排的中间座位，就这很满足了。“三”、“六”、“九”这三个字在古时是吉祥的数字。出门前选个“好日子”，“三六九往外走”表达了一种图吉利的愿望。俗话说“三六九往外走”， 河南地方以七、八两天为忌日，说是“七不出门，八不回家”。 一般的规矩是以农历的三、六、九日为出门吉日；以二、五、八日为归返吉日。有句老话就是“三六九，往外走。二五八，好回家。”我当时并不懂得这个河南的老规矩，车上人很多，坐在中间虽然受挤但是比候车室里面暖和多了我竟然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是个男孩子，你还是赶回去吧。”我住过监狱草棚招待所，一个晚上不知道要喂多少只小咬臭虫的，接见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正好有一个马车可以顺路稍我一段路。“好吧”！等到了西华县，才发现没有一个店铺开着灯，大家的节还没有过完呢。中午吃了一个烧饼到现在早就饿的不行了，最早的一趟能搭上火车的地方是许昌，半夜12点发车，只好坚持四个多小时到许昌在吃饭吧。

早上五点汽车到站了，此时天还么有亮，我急忙的走下车，小风嗖嗖的感觉天特别的冷，长途汽车站离火车站很近，而我却觉得很远。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只能在火车站附近寻找饭店，又饿又冷的我多么希望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啊，哪怕是有口热水喝也好啊。

贼风顺着领口，绕着脖子进到了前胸后背，如果只是用冷这个字来形容的话，已经不可能准确的表达了我的状态了。没有饭店竟然连小卖铺都没有，哪怕买上一包饼干呢。失望的我只好回到还有点避风的火车站。许昌是京广线上一个小站，从许昌到郑州最早的一趟火车是下午两点，八点钟开始售票，我萎缩在一个角落里煎熬的等天亮再去寻找饭店。

七点以后车站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我跟着人们的后面排队，打算买到票后，离开车还有几个小时呢，时间十分充足再去找吃的，反正这会儿已经不觉的饿了。

买到票已经快九点了，在火车站附近信马由缰毫无目的寻找开门的饭店，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国源叔叔，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此情此景除了惊喜还是惊喜。原来，春节各大棉纺厂“抓革命，促生产”。国源叔叔下夜班有两天时间休息，回到许昌家看看，今天是到火车站买票回郑州的。

我们边说边走出了火车站的广场，穿过一个小路就进入了棚户区，在两排低矮的房子中，时不时的还要跳跃式的躲过地上渗出来的污水。

终于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

“碰到小悦了，他两天没吃饭了，赶紧的给他做饭。”

小屋不大，里面到是暖暖和和的，国源叔叔和婶在外边忙着给我做饭，我坐在椅子上……

等我被叫醒来的时候，立即被一阵阵香气所吸引，国源叔叔依旧是笑眯眯站在我的面前，“你刚刚睡着了，我把你扶到了床上，家里正好还有年三十的饺子馅，给你包的饺子煮好了，快吃吧。”

第一碗吃完的时候，第二锅的饺子还没有煮好，第三碗端上来的时候我才看清，哦，饺子的面有点黑，甚至在想这是啥馅的？这饺子真好吃。

“你可真是饿坏了！”笑眯眯的国源叔叔从厨房走了过来。

睡了一觉，又吃了五碗饺子，身上也暖和了，这饺子那个香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这是我吃的最香的一次饺子。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吃饺子我都会想起那次，最好吃的饺子。

几年以后父亲平反了，我们说起这个事，国源叔叔很内疚的说，“那一次你几乎吃了我们全家的饺子，还剩下半碗你没有吃完，等我们吃的时候才发现，饺子馅酸了……”

饺子啥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