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菜的相对论

下酒菜的相对论

和酒相比,下酒菜进入我们的味觉系统的时间,要早得多。

从童年时,桌上盛着金黄液体和白色泠冽的杯盏轮番上阵,与之相对应的,是一碟碟下酒菜的相对出场,卤香浓郁的总搭着辛辣激烈的,森森坚果的香气总和着醇香润滑的味道,酒和下酒菜的关系,是有惯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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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喝酒的味道是处于一种运动的状态中的,酒里味道的变化,是建立在下酒菜这个参照物上的,有些下酒菜是恒定不变的,酒的滋味,反而随着时间和场景的变化,发出新味;有些下酒菜是季节限定,这样只有当季才有的味道,引力作用自然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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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鲜和啤酒的搭配,是夏天傍晚的固定搭配

狭义的来讲,我的下酒菜味觉记忆是建立在爷爷的餐桌上的,不善言谈的他,我们之间大部分的联结,都是在餐桌上的平常滋味。

稀松平常的一个夏天傍晚,奶奶弄了两盘菜,一盘香菇油菜——这也是我人生学会的第一道菜,还有一盘记不清了,可能是番茄疙瘩汤,苦夏餐桌的常客。厨房的抽油烟机隆隆响,盖过了楼下大院儿小孩的吵闹,连奶奶喊出那句“老伴吃饭了”都折损了一半的效果。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发号令,意思有两层,第一是让爷爷把电视关掉老花摘了慢慢挪腾到厨房,第二层是跟我讲的,目的地是楼下小卖铺的扎啤。往往等我穿好鞋子,从门口的瓷盘里扣出两个钢镚儿,冲下楼再拎一袋儿扎啤上来,我爷才刚把电视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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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啤,山东一景

这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把装着啤酒的塑料袋绞开一个口子,再一滴不洒地倒进他的大玻璃杯里,激起高高的啤酒花,光是看着就足够快乐。酒我是不喝的,下酒菜总能挨上两口。

下酒菜都是提前做好放冰箱里的,今天是圆葱拌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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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过水的洋葱少了呛人的辛辣,和牛肉在一起相对出了清爽脆嫩的口感

最简单卤牛腱,浇点卤汁,加点脆生的蔬菜,比如杀过水的洋葱,用生抽、糖醋、香油和辣椒油做个浇汁封顶,带着生洋葱的辛辣,我爷总能就着生啤吃得汗津津,估计在他眼里,这冷盘牛肉拌匀渗透,香辣适口,几近完美。

要是哪天冰箱里没有现成的下酒菜,他会从矮柜里翻出一包花生米,油在锅上烧热,扑簌扑簌下锅,炸到外皮发黄甚至还有点发褐,再毫不吝啬的撒上一把糖和一把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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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炸花生米,可能是小时候对于油炸食物最初和最日常的爱

小葱下来的时候,他也常常剪一把来拌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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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用卤水点的那种,才能和小葱一起激发出仿佛肉香的口感

再不济,还能用盐卤黄酒点一锅毛豆花生,煮到外壳浸透,豆米入味,带着汤汁镇完冰水,还能带着一点咬劲。长大以后的烧烤摊旁,我也消耗过不少“花毛一体”,偶尔软趴趴,大多不够味,终究是少了那么一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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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入肚之后,爷爷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乐呵的时候嘴咧得很开,开玩笑的时候眼神在镜片后闪烁。“花生米要好是配点白的,越嚼越香”,我也曾经学着把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上七七四十九下,往往没到一半就下了肚子。这个不近庖厨的老爷子为数不多的下厨瞬间,都贡献给了烹制下酒菜的此刻。或许是稀罕,或许是唯手熟尔,童年的每个夏夜,我对爷爷下酒菜的期待,甚至超过了正餐或者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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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的印象总有点模糊,估计是我不愿记起——下酒菜从笔挺的牛腱子,换成了耷拉的酱青瓜,直到有一天,没了下酒菜,连酒也不再需要我买了。握住筷子的手在抖,嚼不动筋头巴脑的牛肉,没余力剥开花生壳,这几个镜头就像定格动画一样,成为我从未言语过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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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不好,但一向能喝的人喝不下酒,也一样不好”。不能喝酒之后,他有时会盯着自己的空酒杯喃喃,好像在审判自己的命运。

从某个层面来看,喝酒配菜就是喝酒时的附加记忆,下酒菜存在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下酒菜本身。

它可以是私人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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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实秋写汪曾祺,叫他“泡在酒里的老头儿”。他的长子汪朗每次邀请同学回家,汪老总会主动地拿来酒杯,力劝人家喝一点,顺便张罗起下酒菜。你说他是最后的士大夫,没错,但他也是全天下所有的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父亲、外公、或是爷爷。偶尔贪杯,喜欢劝酒,馋的时候总要一边吃点什么一边喝酒。

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汪还是个穷学生,深谙了酒中趣不为醒者传的道理。每当有酒可喝的时候,总是要寻一点下酒菜打牙祭,其中最有野趣的,便是“更循柏叶捉昆虫”。这虫是豆壳虫,专吃柏树叶,寻着叶子而去总也有好运气。汪老不但读书时爱捉虫下酒,就连后来到观音寺去做教师时,还继续着这一爱好。据他说,豆壳虫的味道有点像虾,还带着柏叶的清香,“撕去硬翅,在锅里干爆了,撒了一点花椒盐”,就能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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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同学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合影

连汪老笔下的主人公也依旧爱着下酒菜配酒,作者的笔下总归有那么一两点自己的折射。他在小说《钓鱼人》里写:他搬了一把小竹椅,坐着。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炭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佐料俱全,还有一瓶酒。钓上来一条,刮刮鳞洗净了,就手放到锅里。不大一会,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

钓鱼人只是钓鱼人吗?我倒觉得他是包括汪曾祺在内,所有爱喝两口酒、叨两筷子的人。

下酒菜也可以是悲情的,仿佛一个辛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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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读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考试题,台湾作家琦君的《香菇蒂》,中心主旨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是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我记到了今天。

“只有三块豆腐干那么高”的小花,向已经被卖走的妈妈讨要回两朵香菇,炒了米粉丝给父亲下酒。只有在赢了钱或者喝酒伊始,这位父亲似乎才是开心的。「爸爸回来,一面用拳头锤桌子,一面喝酒,一面大口大口吃粉丝。他连看也没看我,我不敢走过去。他一会儿就吃光了。我就用香菇蒂汤泡饭吃。

不知道香菇炒米粉下酒的滋味如何,小花也从未吃到过,妈妈摘了香菇蒂熬汤,说是和香菇一样补,在她看来也是很香。

还有更为立体的下酒菜,早就和酒合为一体,喝起来也是混沌。

在《北山酒经》中,就曾记载过一种白羊酒,和星座无关,用的是真真的羊肉煮酒。每年腊月,“取绝肥嫩羯羊肉三十斤,连骨”,羯羊即是阉过的公羊,因为肉质细嫩,也有个诨名叫太监羊。这三十斤羊肉里,至少要有十斤的肥膘,才足够油润。大锅入水,羊肉在其中翻滚,软烂到骨头可以一抽即出,羊肉轻轻一捻便成肉丝,就这样将肉丝擘碎,留着肉汁。等到炊蒸酒饭时,再讲肉汤连着油脂一起浇到饭上,反复蒸,反复浇肉汁,再依照寻常的酿酒法子,酿出带着肉香的“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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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之前剩下的筋骨,就一并做了冷盘下酒。这酒我没喝过,但想必也一定带着荒野上的风,在心中呼啸而过。

直到今天,我也成为了一个喜欢喝酒的人。

人在有事情有情绪的时候,才会快酒。十分钟五次干杯不准养金鱼的准则之下,有点像权力的游戏,金樽清酒斗十千的李白,不也还是不能食和心茫然。属于自己的饮酒时间,应该是松弛的,不需要太费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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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关心喝下一杯酒前中后的变化,只需要知道它是好喝的,也不需要担心随酒吃的下酒菜会毁了一个夜晚或者一瓶酒,这个时刻,是真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因此有限的记忆里,值得被记住的饮酒瞬间不多。

有的时候下了晚班,从八通线走下来,会径直拐进自己最常去的小酒馆,找个吧台的位置坐下来,老板顺势倒上一杯水,冬天是温的,夏天是冰的,点完酒,面前的小碟子里是分量刚刚好的柿种花生,这种小零食配嗨棒(苏打水与威士忌混合鸡尾酒)最得我心,香脆的悄无声息,通常一个晚上过去,我一句话也没讲,却在它们之中找到了慰藉。这种搭配甚至都成了肌肉记忆,以至于后来我每个拿起威士忌的夜晚,都遗憾手边没有一碟柿种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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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牛肉、炸花生、豆壳虫、柿种花生……下酒菜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却永远成为不了餐桌的主角,它更像是得炖鱼时吸足了汤汁的豆腐,一块拎起来咂咂滋味,总有点说头。

对了,在很多年之后,第一次陪老爸喝酒,我发现喝酒要配酒菜这件事可能也会遗传,他的最爱,也是圆葱拌牛肉。酒和菜的相对关系,不管是为了下酒,还是为了下菜,两两滋味在一起的碰撞感,是永恒不变的。

人类的悲欢如果不相通,我还是相信,举杯下著时,那个瞬间短暂的欢愉,总归相通。不然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文 | 林爱肉

图 | 作者供图,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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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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