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经历：不能理解，也永远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轻生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生命中有太多事，看似轻如鸿毛，却让人难以承受。

接到消息

疫情后，2020年5月的某一天，我中午下夜班后在家补觉，迷迷糊糊中电话响了，值班医生说：你的56床跳楼了，现在在急诊科抢救，估计人已经死了。我头脑一片空白，机械的穿衣穿鞋，赶往医院。56床是谁？是不是搞错了？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理清了，是X老爷子，但是他完全没有跳楼的理由啊！

穿着便装来不及换白大褂，直接赶到急诊科。老爷子躺在急救病床上，掀开盖着的床单，全身大多数骨骼包括颅骨都粉碎性骨折了，已经死亡，没有抢救机会。

“通知家属没有？”“还没有。”

我拿起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他女儿的电话，电话中直接告诉了她目前的情况。放下手机，双手仍不自觉颤抖。后面一系列医疗文书，书写死亡病历，死亡证明，办理出院，通知医务科，书面说明情况。

接待家属

我接到接到电话大约是13点，患者家属在1小时后赶到医院，来的人有患者老伴，几个子女，女婿和媳妇，几个兄弟。经常电话联系的是患者女儿，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中有的是武汉最好的大型三甲医院的医生，只是不是呼吸科，还有律师和教师，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他们告诉我，几个子女和女婿今天是特意从武汉赶回来的，上午11点还和患者见面、吃饭、聊天，沟通了病情和后续诊疗方案。没想到回到医院1小时不到就跳楼了。看他们一脸悲伤，茫然，我也分辨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X老爷子跳楼的原因。

警察办案和医院的结账一切都按程序进行。

临末了，患者女儿说：“封存病历”，跟我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也没有医疗差错，但是我想找一个说法”。我也只能茫然的点头。

诊疗经过

时间拉回1周前，病房走入一个60岁左右的男性患者，没有家属陪伴，来办理住院，自诉为低热、轻微干咳，偶有腰背部轻微疼痛，无呼吸困难、胸痛、咯血、盗汗等不适。未用药。既往十余年前有前列腺癌病史，手术根治术后一直规律复查前列腺彩超和肿瘤标志物，无特殊。年轻时吸烟，目前已戒烟，偶尔咳嗽。

“体温最高多少度？”“37.4℃，偶尔升高。”

“疼痛程度分级，0-10分，0分为完全不痛，10分为完全不能忍受最痛的那种痛，你能打几分？”“4-5分吧。”

“你觉得这个疼痛影响睡眠和日常生活吗？如果影响，可以使用止疼药。”“还好，现在不需要止疼药。”

给我的第一印象，该患者最主要的问题是低热，很多原因都可以引起低热，比如餐后1小时左右体温会升高，如果没有其他显著的伴随症状，完全可以在门诊看病，如果发现有其他问题，再住院也不迟。

由于疫情的原因，很多人对于发热还是心有余悸，即使是低热，也要求住院。我想60岁左右吸烟，是肺癌高危人群，要每年体检，他强烈要求住院，顺带复查前列腺，门诊也开住院证了，也就收住院了。

初步检查包括胸部CT、前列腺彩超、肿瘤标志物、常规生化指标等。胸部CT发现肺部微小结节，胸椎多发低密度灶，胸腰椎退行性病变。前列腺术后表现，无明显异常。前列腺肿瘤标志物正常。常规生化指标也没有问题。

请泌尿外科会诊后也排除了前列腺癌复发转移。肺部微小结节经过评估，难以通过纤支镜和肺穿刺活检明确良恶性，可以随访观察结节变化，后续处理。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低热和疼痛，没有搞明白的就是胸椎多发低密度灶了。

与患者及家属的沟通

患者入院后话不是很多，也没有焦虑，抑郁等情绪表现，但是来办公室次数较多，经常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护士站会给患者医生的名片和电话，一般都可以通过电话加微信，每个医院在这一点上做法不一样，大多数医院是不给电话和微信的。

患者问题较多，而且疫情原因，没有家属陪同，他女儿是医生，为了方便和与家属沟通不方便他知道的病情，我也就加了他的微信，并留了电话。他经常在微信里回报情况，“冯博士，今天完成了磁共振检查，特告知。”我想这应该是他长期在体制内工作养成的习惯。后续几乎每天都有他女儿的电话打过来询问病情，客气且礼貌。

他的微信名字是“下辈子做蚂蚁”，这个名字可能预示着他的结局，但是谁会多想呢？

因患者诊断不明，而且自诉疼痛加重，评分在5-6分左右，加用止痛药物后可缓解。考虑脊柱的低密度灶，结核可能，不能排除恶性肿瘤，请了胸外科、脊柱外科、泌尿外科、肿瘤科院内大会诊，会诊意见是完善PET-CT，必要时外科骨活检。这个情况我在电话中跟他的女儿沟通了，他们商量后决定2天后带患者去武汉做PET-CT。

因为还没有最终确诊良恶性，按惯例是确定恶性肿瘤，先告诉家属，由家属决定是否告知患者。这期间并没有告诉患者实际病情。而且患者曾经经历过前列腺癌，并定期复查，依从性良好，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谁也不会预料到他2天后的中午，用防火沙袋垫着脚，从8楼楼梯间强行拉开有限位器的窗户，一跃而下。

后续

在医院的医疗纠纷调解办公室，患者家属提出患者跳楼的楼梯间有装有防火沙袋的金属框，被用来垫脚，不应该放在楼梯间，其他零零散散的一些小问题。提出总计60万的赔偿金，考虑医院责任划分为50%，最终需要赔偿30万。医院自然不会同意该诉求，提出没有医疗差错，无责任。

患者家属在临走前说决定走法律程序，并跟我说并不怪我，只是医院在保障病人安全方面仍做的不够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始终没有通知我去法院。不久的一天，肿瘤科主任碰到我，问:“XXX是什么病?”“跳楼自杀了。”“啊？！”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护士长对我说，XXX家属放弃诉讼，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件事情过去良久，

在我心里，有太多疑问：是什么原因导致轻生？家庭原因？从与患者家属接触过程中，可以很明显感觉到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那种素质，应该不存在家庭严重的矛盾。经济原因也不存在，患者本人也是小领导退休，不缺钱，而且住院也没有花多少钱。

真正的原因可能永远是个谜，生命中有太多事，看似轻如鸿毛，却让人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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