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错机车半径杆儿后

1974年初，我调入牡丹江机车工厂。这是家中直企业，当时是我国东北地区蒸汽机车检修基地之一。其主要检修的建设型和解放型蒸汽机车，是全国铁路线上主要的运营机车。同年，工厂又增加了检修前进型蒸汽机车，还检修全国各铁路局和矿区“服役”的解放3型、解放6型等一些杂牌机车。当时年检修蒸汽机车近400台。

图片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牡丹江机车厂正门

那年，我刚满20岁，正是年轻人好学好玩儿的阶段。可所从事的工作与昔日的理想，却有着不小的差距。我被分配在组装车间的各杆班组，其主要工作是将上工序，即部件车间以检修完的机车机械部各杆、汽室阀等组装到机车上。每天上班，换上工作服，便开始了劳作。而最关注的，莫过于自己与师傅负责装杆机车的部件，是否按生产日计划加工修理完毕，好能将其用两轮车，推到机车点火台位旁，待导板工序组装结束，便可以把各杆安装上车了。

图片为牡丹江机车工厂检修的“朱德号”蒸汽机车

记得那年夏日的5、6月间，师傅去试车台位的准备室，处理试运回来机车的回修活儿。去前，他交待我到部件车间，把计划当日准备点火那台车的出段各杆儿，用两轮车推到车间西大门机车点火整备台位旁，待装车。老实说，入厂近半年，我独自推杆的次数并不多。差不多每次都是跟师傅一起推，到放杆儿的架子处。多是师傅找杆上的互换号，即哪台车号，用哪个号。一般多是本车用本车号，但也有进行互换，甲车用乙车的杆号。我扶着车把，待他把杆装上两轮车，我俩一起推到车间西大门处。

图片为在机车检修联合厂房内点火整备台位上的机车

这次自己一人推杆儿，我把师傅告诉的车号记下，推车到部件车间各杆架子上取杆儿。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台解放1型蒸汽机车，车号是1967号。凑巧，那天在各杆架子前有位姜姓师傅，正在往架子上放半径杆。我便上前问他，“1967号车的半径杆是哪个？”姜姓师傅是朝鲜族，汉语普通话说得不太流利。也不知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他听得有问题。他在半径杆架上看了看，取下两个半径杆给我。我也未看杆儿上钢印号，忙着放进小车里，推到车间西大门机车点火整备台位旁。

图片为联合厂房内天车正将锅炉坐到车架上的作业

按生产日计划，下午就得将此台车整备完毕。可因上工序滑板等未组装完，直等到下班时分，仍无结果。师傅联系生产调度，答复曰：下班先回家吃饭，饭后再进厂整备此车，确保当晚该车点火生产进度。那时正值年轻，距家7、8公里的路程往返，根本不当回事。洗脸换下工作服，骑车回家。晚饭后又返厂，师傅我俩开始往车上装杆儿。

图片为机车检修联合厂房内待落车的车轮

别的杆儿组装都很顺利，唯有在装两侧半径杆儿时，圆销子穿上后，打不进去。试想，那不是本车的件，不可能装上车。要是白天，告知部件车间人员，人家来一看便知毛病。可现在部件修杆班组无夜班，师傅便用手锤用力打进去半截，待次日該车点火到准备室再说了。

图片为厂检查员正在检查机车机械部的组装质量

次日一早，班前会后刚换好工作服，部件车间调度便告知师傅：昨夜点火的1967号机车偏心杆儿装错了。师傅问我：“你推杆儿时看号了吗”？我如实道出，自己确实未仔细看号，只是问一下部件车间修杆儿班的姜姓师傅，他给我拿得半径杆儿。我想人家是修杆儿的钳工，肯定没问题，便将其推回来了，未成想拿错了。按以往惯例，他们出个人。和我们一起把圆销子投出来，换上原来的件即可。然而眼下这台车，已处于点火后试车整备状态。点火后的锅炉热得烤人，销子从外往里打好打，能轮开手锤。可若由里向外打，简直太费劲了。人钻进锅炉旁走台板下方，仅一点点空间。蹲、站、坐、躺姿势都不合适，只能是半躺半仰，用铁冲子一点一点往外冲。空间狭小，炉皮烤人，心里着急。有劲儿使不上，别扭程度，超出想象。可昨天拿错件的责任，虽不全怪我。但还是我拿错的，眼下要是让我去打出圆销子。就是累个半瘫，也整不出来。

图片为牡丹江机车厂检修的前进型蒸汽机车

按当天生产日计划和班组分工顺序，后面还有台建设型机车的装杆儿任务。我俩即要确保点火机车的装杆儿，还要将返修的解放型1967号半径杆拆下。换好原件，才能不影响当日试车的生产进度。下午，师傅带着我开始忙活开了。先去部件段里推建设型车的杆儿，接着各杆组装到机车上。等将算量、调阀导垫一连串活儿抢完，已快4点了。师傅让我先歇一会儿，他与部件车间的一位师傅去准备室了，显然是去拆昨日装错的半径杆儿。脚打后脑勺地忙了一下午，确实感到累了。我从休息室拿了张班组订的《人民日报》，坐到工具箱对面的窗台上，看了起来。

图片为1974年1月1日《人民日报》第一版的“元旦社论”

初夏的傍晚，夕阳从厂房天窗和车间开着的西大门辐射进来。洒在停放点火整备台位那橘黄色机车锅炉上，修车作业产生的尘埃和焊接时冒出的烟雾。在阳光映照下，形成束束线拄，倾斜着投向地面。厂房西大门内三条钢轨线的台位上，卧着几台尚待点火的机车。工人们正在车上车下忙碌着，作业时，电焊焊接发出银色弧光与气焊切割时。从车上抛下的串串金色星点，交织出修车生产的一幅繁忙画面。厂房高处75吨天车起动吊装声响，犹如画面中声调音符。演奏着机车工人，多修车，修好车，为祖国铁路运输作奉献的豪迈乐章。

图片为牡丹江机车厂机车检修联合厂房内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

下班的汽笛声由窗外传来，我将报纸放回休息室。看见已收工的人们在洗脸，换好衣服，动作快的已出了车间。此刻，我颇感纠结：正常到点收工回家，可师傅还在准备室处理我拿错号的半径杆儿，自己应过去跟着干。而现在，一是到点了；二是我刚入厂不到半年。就是过去，那活儿我也插不上手，况且拿错杆儿责任，部件车间也有份。他们也出人在那干就行了；三是自己家距单位远，又是工作时间之外。用那时京剧《海港》里韩小强的台词，“8小时之外，是我的自由”。想得至此，便也洗脸，换衣服。随着下班人流出厂，骑车回家了。但心里总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

图片为牡丹江机车工厂机车检修联合厂房外景

次日一上班，班组青工小吴见面头一句话便道：“你昨晚太冒失了，活儿没处理完，就回家。知道是谁去处理的吗？”我一副茫然。“是卢书记和你师傅干了近一个多小时，才把杆儿拆下来。”小吴一字一顿地告知。我一听傻眼了，要知道当时的卢书记，不光是我们车间200多职工的党支部书记，还是厂党委委员、厂“革委会”常委，集工厂、车间两级领导于一身。因自己拿错且装错了半径杆儿，弄得车间书记和师傅下班后，在准备室干了一个多小时的体力活儿。尽管卢书记是从我所在的班组走上领导岗位的，对装杆儿工作轻车熟路。可在那别扭的工作空间里作业，真是有些活受罪。

图片为在处理试运后机车回修的职工

我心里暗想，自己出了如此错误，况且又没积极到准备室参与返修工作。虽未影响生产日计划，在车间大会被点名批评肯定是逃不掉的。因而，整个一天，打不起精神。师傅看出我的心事，安慰说：“不要紧，生产进度已抢出来了。下次拿杆儿时多加注意就是了。”

图片为在铁路线上运行的前进型蒸汽机车

次日下班后，车间召开职工大会，按惯例仍是先学习《人民日报》上的重要文章。会议照例由车间卢书记主持，学完后，他又着重讲了一下工厂的生产形势和车间确保生产任务的完成，而采取的一些新措施。尤其强调，生产日计划确因上工序影响，到点无法完成的，须经车间调度请示生产科认可，方可下班。同时还列举了车间职工队伍中，无政府主义的种种表现。卢书记要求组装车间广大职工，用政治统揽全局，积极投身当前的运动中去，促进工厂修车生产再上台阶。

一个多小时的车间大会，卢书记一字未提拿错并装错杆儿的事。坐在会场角落里的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从那以后，在组装车间的日子里，我在取杆儿、装车、装阀等工作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错拿、错装机车配件的事情。卢书记和师傅也都再提过此事，可因自己过失，又不积极挽回，反而一走了之的这件事。却难以忘怀，每次想起，仍感内疚和惭愧。

图片为已经检修完毕由准备室开出的蒸汽机车

本文作者：王跃礼

2021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