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矿山机械厂的头半年

1971年初，中学毕业的我，被学校分配到距市里较远的一家国营企业——牡丹江矿山机械修配厂工作。

那时刚刚经历了1968、1969年全国范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企业用工出现短缺，而年轻人对能在市里有份稳定的工作充满希冀。

企业尤其是国营企业职工，是当时众多人向往的职业，在国企从事轻快干净的工作，则更以自己的单位和工种而自豪 。在上下班的自行车大军中，有不少身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腰系电工皮带的青工。

细心观察其上下自行车抬右腿瞬间，屁股一侧就露出电工钳子、螺丝刀、电工刀等工作时的几大件，颇有向人炫耀自己职业之举，也真令人赞叹不已。

那阵能在响当当的国营企业，从事干净轻松的职业，外加骑台铮亮闪光的新自行车，可真让许多人羡慕不已。

图片为牡丹江矿山机械修配厂正门

可我进入矿山机械修配厂后，因视力不佳，被分配做了力工，自己理想的车、钳、电等热门工种与之无缘。

但能求得一名国营企业正式职工的身份，也够知足了。看看上几届毕业生，绝大部分还在农场，“滚一身泥巴”中接受“再教育”。

而能在市里工作，虽工种差，但与其在“广阔天地”，从事“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作业，还是感到满足的。

图片为70年代的牡丹江火车站前

就这样，与同届进入矿山机械厂的大多数青工一样，我被分配到该厂新筹建的铸钢车间，工种当然还是力工，名曰混砂工。

一起分为混砂的还有名来自市二中的同届学生王甲利，他右眼的视力仅为0.1。看来，此工作对视力的要求不高，真有些越是苦脏累的岗位，越是门槛低。

不过虽力工好当，但在公布工种分配后，厂劳资股钱总管郑重宣布，凡新入厂青工，从入厂之日起，六个月内，如出现重大违反厂规厂纪情况，企业将予以辞退。

说白了，就是半年试用期。它向孙悟空戴得紧箍咒一样，约束其新职工在厂的规范。

这是牡丹江矿山机械厂铸钢车间厂房

接踵而至的是车间还处于筹建状态，只是厂房基建竣工，其内部生产设施尚待安装，我们这批分配此车间的青工，被临时安置厂里的一些部门干零活。

我们十几人去了厂保管组，跟着那里的师傅整理库房、送料等。十七、八岁的年龄，又是刚入厂，看什么都感到新奇。

尤其对库房给各车间送料的小轨道上俗称“轱辘码子”小车，格外感到好奇和好玩儿，送料时都抢着去，送完便可以有推有坐地过把玩儿“车”瘾了。

这是70年代矿山机械厂的俱乐部

日常工作一有空闲，三、五个人便偷偷推起“轱辘码子”在轨道上玩耍。

主要是在坡道处，先把车推上去，然后借助坡度让轨道车自动下滑，坐在“轱辘码”上，好不惬意。不曾想，光玩意儿忽视了安全。

一次也是顺坡道放车，其中一人在车上未站稳，跌到车后的轨道上，当时摔得站不起来了。两个小伙伴把其架起来，活动了半天，他才一瘸一拐回了库房休息室。

好在当时岁数小，穿着厚棉裤缓冲了点 ，回去揉了一揉，第二天照常上班了。不过从那往后，再推轨道车都加小心了。

图片为牡丹江矿山机械修配厂机加车间

当我们刚开始熟悉点保管业务时，厂方又打发我们去该厂战备工程施工工地。

来到位于牡丹江市阳明街铁道口下坎处的七0五一人防工程施工处，参加挖土方、抬石头、打水泥等劳动。

此时正是三月末、四月初，塞外的春天仍是寒气袭人，下到四五米深的坑中挖土方都得穿水靴子，低温下在棉鞋上再套上水靴。

在底下挖土装斗，装满后，再用起重机吊到地面，卸在解放车上，满车再把土方拉走。

在坑底作业是三十分钟一换人，干完半小时，便上到路边临时搭建的公棚里，烤火、休息，棚内有取暖的铁炉子。

这是70年代牡丹江虹云桥南侧苏军纪念碑

那时正值“文革”时期，上班时间一到，大家都聚到公棚里报的，参加“天天读”。

实际就是把随身带的小红书《毛主席语录》读几段，然后布置当天的工作及注意事项。随即就换班干活了。

这是 “文革”时期人手一册的《毛主席语录》

初入厂就逢此艰苦劳累的工作，不少人都感到不适应，挖土抬石时真有些吃力。随即出现干活拖拖拉拉，不按时换班的现象。

工地组织施工的负责人是位四十左右的山东大汉，他对工作时出工不出力的青工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位“山东老哥”领导，在“天天读”后安排活儿时那带着浓重方言的话语：“活儿，你干我不累；我干你不累；誰干累誰，不干辞退。”

“你回家问问你爹你妈，你这样干行不行？”散会后，很多聆听此言的小伙伴，也在背后操着山东腔学上一番，成为一段时间以来的笑料。

图片为名古屋31届世乒赛比赛现场

那年的四月，正直第31届世乒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

也是“文革”中，我国乒乓球队第一次出国参赛，且乒乓球在我国有“国球”之称，大家在公棚休息闲聊时议论最多的话题便是“世乒赛”。

虽无电视直播可看，但通过广播，仍获取着比赛的进展情况。

这是当年美国乒乓球队访华中美球员友谊比赛

当中国乒乓球队在此次国际比赛中，获得四项冠军消息传来，公棚里的青工都为国队胜利感到高兴。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此刻我国的乒乓外交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就是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并向美方传达交往和沟通信息，进而促成尼克松总统访华，打开中美关系的大门。

图片为周总理陪同尼克松总统与中国友人相面

乍暖还寒的日子一天天逝去，和煦的春风渐渐吹拂到了工地上。

那年五一节前的一个温暖日子，劳资股通知铸钢车间人员回厂。次日，我们铸钢的几十号人都返厂报到。

厂劳资钱主管和铸钢车间负责带队的刘师傅（因此时车间领导班子尚未组建）告知大家，五一节后，车间技术工人集体去沈阳冶金修造厂实习，并公布了去沈阳厂实习人员名单。

在场的人几乎全部在榜上，唯独没有我和王甲利。

图片为钢水出炉时的情景

咨询钱主管，告知曰，混砂工不用实习。

随通知我俩去厂五连报到（那时车间称连队，该厂共划分为五个连队，前四个是生产车间，五连则是后勤总务连队）。暂在五连工作，待车间筹建完归队。

图片为铸钢车间钢水出炉浇铸砂型

人家高高兴兴地准备去沈阳，我俩垂头丧气地去后勤做力工。

五一节后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我俩去火车站为去沈阳的青工送行。下午，回厂总务办公室上班。

厂食堂管理员关师傅布置我们第一项工作，就是从食堂餐厅库房拿出两把搞头，领着我俩去厂仓库后面的庄稼地里刨还埋在地里的苞米茬子。他只教我们如何刨后，便忙别的事去了。

我俩都傻了眼，因从未干过此活儿，再加上不入门，体力消耗太大，没刨多少便干不动了。

起身扛起搞头，回食堂餐厅对面的管理员办公室，把搞头立在墙角，躺在屋内的火炕上休息。

本来不让我们去实习就心里不平衡，又叫我俩干农工活儿，更是令人难以接受，先歇会儿再说。

这是上世纪70年代的牡丹江火车站

不一会儿，关师傅从外面忙完回来，见我俩都躺在炕上没有干活儿。

一脸不高兴地问到：“你俩怎么回来了？”王甲利没好气地说：“刨不动，太难整。”

关又道：“那也不能摔耙子不干呀？”王甲利立刻哭了起来，我眼圈一红，也感到十分委屈。

图片为70年代的牡丹江工人文化宫

善解人意的关师傅，见我俩的情绪便明白了七八分，坐到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掏出口袋里的黄烟盒，边卷烟边与我俩聊家常。

从上班远近到工种好孬，从青年理想到企业远景，并与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告知我们有份工作的不容易。

唠了一个多小时，见我俩已心平气和了，便告诉我们，明天开始跟厂瓦工干维修，又带着我俩去到厂仓库领了工作服等劳保用品。

这是笔者当年在矿山机械厂时的工作证

打那之后，我俩便开始跟着两个瓦工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力工，开始了在矿山厂职工住宅的维修工作。

每天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跟着老瓦工，走门串户地盘炉子，修火墙，掏火炕的日常工作，与砖瓦砂石水泥打不完的交道。

日复一日地和泥、串瓦、搬砖，没完没了地推着独轮小车在住宅转悠。

这是矿山机械厂的锻造厂房

一个多月后，王甲利因“工作需要”，调的厂基建施工工地干零活儿去了，就剩下我一个年轻人，跟着年过半百的老瓦工走家窜户了。

图片为矿山机械修配厂办公楼

时光已飞逝到八月，一次跟瓦工搭跳板，不小心，我左胸被跳板撞了一下，干活明显地有些疼。

厂卫生所大夫让我去市里医院做了胸透检查，没有毛病。再回厂卫生所，大夫未给开病假条，只是在处方纸上写了请工数周。

把其拿给关师傅，他让我去找厂劳资股，钱总管拿着我递上的处方纸签，看后皱了皱眉道：“你去老四栋盖房现场，白天看砖瓦砂石吧。”

我长出了一口气。到不是给瓦匠当小工如何的累，只是年纪轻轻地整天挨门挨户地扒火炕，砌灶台，啥时能成为车间的一名正式生产工人那。

图片为上世纪70年代的牡丹江北山宾馆

时光已进入九月了，天气逐渐转凉。告别了五连的几位老瓦工，我愉快地到“老四栋”盖房工地，白天保管砖瓦砂石去了。

此时，已达到春季分工种时，厂劳资股钱总管宣布的，新青工入厂六个月实验期了。看来半年时光的飞度是如此之快！进而距归队回铸钢车间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这是1974年笔者与矿机厂铸钢车间部分同事合影

而今，整整一百个半年光阴流逝而去，昔日的牡丹江矿山机械修配厂也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中。

可每每坐上牡丹江市五路公交车，语音报站的“矿山北站”的熟悉声音仍令人感到亲切。

这是当年牡丹江公共汽车文化宫终点站

作者：王跃礼

2021年5月15日写于牡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