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满田野情满河：无法忘却的幼年乡村生活

只需一夜东风，春天的气息，便能从大海的那边越过苍茫的滩涂湿地，占领王港河畔广袤的田野乡村。

茅草芽应该是最先感受到春天脚步的。沉睡了一年的精灵终于又被唤醒，纷纷钻出地面，把河滩、沟沿染成了一片碧绿。茅草的嫩芽，我们叫茅针，是可以生吃的。一根一根地拔抽出来，剥开包裹着的青衣，露出的是草蕊，白白的，绵绵的。吃到嘴里，清甜、丝滑、香嫩，是农村孩子极喜欢的美味。拔出的茅针，一把一把的，用皮筋或细绳捆好，找个避风的地方躺下，赶紧美美地享用，留住这春天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那曾经清香甜软的茅草芽已经冲破裹束的绿袄，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覆盖了田头滩尾，欢实地前摇后摆，意气风发。

谷雨的时候，王港河圩堤上的林子里，大片的槐树花已经开放，空气都是甜美的。喜鹊也陶醉在弥漫的清香中，把巢筑在槐树顶梢上，叽叽喳喳地在槐树花中飞来飞去，忙着孕育新的生命。早起的养蜂人，在林子里打开了蜂箱，任凭小蜜蜂在花间竞相追逐，采集花蜜，嗡嗡吟唱。

采槐树花、掏喜鹊蛋的时候到了。没有哪个男孩子是不会爬树的。这是考验勇气与胆量的技能，决定了你在小伙伴中的地位。采个槐树花根本不算什么本事，用不着爬多高，就能够着，把开花的树枝撅断，或者撅根树枝使劲拍打，槐树花就落到地上。更显能耐的是爬到树顶，掏喜鹊窝里的蛋，显示体力与魄力。少年的我也曾经硬着头皮，爬到树顶，把喜鹊蛋放在围在屁股后面的围腰里，冒着虚汗一点一点蹭下树来，手脚直发抖，却装出一脸的若无其事，充满成就感。

槐树花采下后，会开水里焯一下，再跟粮食和在一起做饼子吃。没被弄破的喜鹊蛋是不带回家的，就在林子里挖出灶坑，架上枯树枝烤熟了吃。

五月下旬，天气越发温暖。初夏的中午，河水还是有点凉。但小伙伴们已经等不及了。河里，有另一种美味在等待着我们。几个男孩子脱光了衣裳，争先恐后地跳入河中，激起的水花，惊醒了蛰伏一个冬天的河神，冒了几个水泡后，便柔情地接纳了这些调皮的冒失鬼。正在水下觅食的沙蚬感觉到了危险的接近，赶紧将身子缩回泥沙，躲藏了起来。只是它的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小伙伴们的手脚快。只需蹲下往泥沙里抓一把，便有了不小的收获。用不了多久，盆里、篮里就装满了沙蚬，可以凯旋而归了。但小伙伴们还不想回到河岸上，互相追逐、泼水，开始打闹起来。

这时，太阳正当头照着，晒得河水一片温暖。树影剪辑的阳光，在河面上忽闪忽闪，随着被蒸腾的水汽，跃向远方。忽然，有小伙伴脚下踩着了一只河虾，便伸手拿出水面，掐掉头，直接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软甜的感觉来自河鲜最原始的味道。玩得尽兴了，一个个才不情愿地回到岸上，抖落身上的水珠，抹一抹潮湿的头发，开始穿上衣裳。

沙蚬像迷你版的河蚌，喜欢多沙松软的河床，似乎对生存条件要求不高，河里到处都有。也许当年的水质还很少受到污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可是补充蛋白质的好宝贝，取材方便，物廉味美。缺少荤腥的生活，有这样的美食品尝，当然是种享受。

王港河的馈赠可远远不止这些。在这个充满阳光、暖风吹拂的季节，田野里，会有紫的发黑的龙葵果，一咬一包的细籽。土黄色的灯笼果迎风摇曳，招惹孩子们去采摘。浑身长刺但果实红艳的树莓，那是孩子们的最爱，每天都会有极丰的收获，吃得满嘴生津。有河就会有鱼蟹。这几十米宽的河是当地的一条大河，鱼蟹肯定不会少。可大人总是告诫小孩子不要随便下水，担心出事。只能到小河汊里抓鱼蟹。但我不敢，害怕蛇。经常有人说把手伸进螃蟹洞里被水蛇咬着的事。

黄海之滨的王港河紧邻海边滩涂，是一条不怎么有名气的河。中国近代实业家张謇曾筹款并亲自主持了治理王港河的工程。尽管如此，知晓的人也不多。可是我却感恩于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有成千上万的城市干部、职工、知识青年，响应号召，来到这块待垦的土地。我也随着父母下放农村，来到了王港河畔。光我们一个生产队就有五家城市下放户，十多个学龄孩子。王港河舒展臂膀，热情地拥抱了我，哺育我成长为花季少年。嘴巴馋了，便会采果子、掏鸟蛋、摸沙蚬子。身上痒了，便会下河游泳、扎猛子、打水仗。实在是生命的乐园。

这条河是连着长江，通向大海的。我曾经坐着轮船由王港河南下，竟然进入了长江，回到江南。我也曾经到王港河的尽头，去探寻过浑沌的大海，那个没有一眼蓝水，盐蒿丛生、茅草遍野、海鸥飞翔的滩涂世界。滨海、沿海、新垦……在这滩涂围垦的新土地上，散落着盐碱味浓烈的村落。多年后，当我再一次来到王港河畔时，这里不仅成了丹顶鹤的栖居家园，更是港机林立、海轮如梭的热土高地。

贫瘠的土地，不会没有奉献。艰辛的生活，不会没有乐趣。名气再小的河流，也不会没有施予，没有恩典。

我经常在梦里多次走进王港河的春夏时节。父亲拿着一根棍棒在后面追赶，我光着脚，一边奔跑一边讨饶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孩的记性总是说忘记就忘记。小伙伴一叫，便把父母的嘱咐抛到了脑后，又偷偷地爬树、下河去了。唉，那真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抵挡、愿意抵挡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