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只应天上有——古典乐评人辛丰年的传奇一生

辛丰年(1923-2013),本名严顺晞,后改名严格,通州石港人。古典音乐评论人、作家。

1945年开始在军中从事文化工作,1976年退休。20世纪80年代以后,为《读书》《音乐爱好者》《万象》等杂志撰写音乐随笔,驰誉书林乐界。著有《乐迷闲话》《如是我闻》《处处有音乐》等十余种作品。

此曲只应天上有——古典乐评人辛丰年的传奇一生

正在看乐谱的辛丰年先生

他把钢琴谱塞进行军的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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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丰年——Symphony(交响乐)的谐音。

文如其名。在中国,只要涉猎古典音乐的人,无人不知辛丰年。《辛丰年音乐笔记》被认为是最合适的古典音乐入门读本。吴祖强曾经这样评价:在中国评论古典音乐,辛丰年是最权威的。

以“辛丰年”之名,驰名书林乐界。其原名“严格”,鲜为所知,而“严顺晞”之名,所知者更是寥寥。

有一种说法,严家是年羹尧的后人,为避难把“年”改为“严”(南通话中这两个字发音相同)。

他的父亲严春阳是孙传芳的部下,1926年期间,曾任上海淞沪戒严司令、淞沪警察厅长等职,后又兼任商埠卫生局局长。石港人称其“严大将军”。北伐军迫近上海前夕,严春阳自行解职,在上海淡水路法租界里做起了寓公。

辛丰年的大儿子、复旦大学教授严锋在《我的爷爷严春阳》一文中介绍:发达的时候,严春阳在老家石港镇上(今天石港中学操场西侧),建了一幢别墅,“这也是石港历史上第一幢现代化的大楼”。

这座洋楼,严春阳生前未曾住过,他打算“下野之后,将其做成医院,造福乡梓”。然而,这一切未能遂愿。抗战期间,南通沦陷,这座楼成为难民收容所,后又成伪军团部。解放战争中,则被国民党占据。《南通县文史资料》这样记载,“敌军(指国民党)大本营设在镇东南角严春阳家的楼房里”,因为战争,这座楼也基本被毁。

严锋说,这所故居,辛丰年“和兄弟姐妹们也仅仅住过一次”。

辛丰年从4岁到10岁时,一直在上海生活,家庭教师中有复旦大学教授王蘧常先生。1937年抗战爆发后,辛丰年在家自学,在教科书中读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从此迷上音乐。

对于自己的军阀家庭,“辛丰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羞耻感和赎罪心”。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南通有一个名叫“青年艺术剧社”的小团体,以地下党员曹从坡为主聚集了一批进步青年,其中就有辛丰年。

1945年4月,年仅22岁的辛丰年,从南通经上海辗转至苏中解放区,参加了新四军,并自行改名“严格”,以示脱胎换骨之意。

为什么要参军?辛丰年生前有过回答,他说,“主要是受到《罪与罚》的影响,书里没有写革命,但写出了当时人间那么多不平,让人看了非常激动,就成了我追求光明的动机。”

在那些艰苦转战的岁月里,辛丰年一直对他的音乐忠心不二。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拿着笔记本到处采集民歌。他甚至偷偷地与尚在国统区的家人取得联系,托人把钢琴谱带出来,塞进行军的背囊里。

从通州到如皋、海安至盐城,从苏州到杭州,从厦门到福州,辛丰年随军走到哪里,就将音乐追寻到哪里。

带着扁担在新华书店扫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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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辛丰年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以赤子之心面对“美”,都能怀抱热情赞叹生命,辛丰年留给读者的,不只是欣赏古典音乐的门径,更是一种面对世界的态度。

新中国成立后,辛丰年在福州军区政治部下设的文化部中任干事,还曾当过福州军区军报《解放前线》的副主编。

然而,到了“文革”,辛丰年却因“混入军内的阶级异己分子”的罪名被开除党籍军籍,撤销一切职务,从福州被押往江西住“牛棚”,1970年被发配回南通,在当时的南通县石港区五窑公社砖瓦厂劳动改造。

其时,辛丰年的妻子因病去世,他把大儿子严锋带在身边,3岁的小儿子严锐放在常熟妻姐家。在严锋眼里,辛丰年的工作很累,“刚去时是一个很冷的冬天,父亲的工作是用手工做小煤球,供厂里的工人取暖”,后来,“是用大铲子把煤屑铲到泥土搅拌机里,这是轮窑制造砖瓦的第一道工序,是很累的力气活。”

严锋回忆,有时候夜里醒来,会听到父亲的叹息声,“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一直是很坚强的人,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苦闷,对周围的人也很和气。”

“文革”前在福州的家里,辛丰年曾买过5个电唱机,下放劳改的时候,他竟将其中一个剥掉外壳,把机芯藏在纸板箱里带到了乡下。“还带了几张唱片,但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听过。或许把它们带在身边,对他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

到1976年左右,53岁的辛丰年终于得到彻底平反。复员改成转业,完全恢复原来的待遇。当组织上征询意见的时候,辛丰年主动提出退休,他“想把‘文革’中失去的看书听音乐的时间补回来”。

退休手续一办完,辛丰年就拿起一根扁担,用补发的工资到新华书店里买书,从此一头扎进了古典音乐和书籍的世界。

从1978到1994年,辛丰年独自带着两个儿子,一直住在市区解放新村,一个40多平方米,没有厨房和卫生间、两间卧室和书房混用的小屋里。1986年,63岁的辛丰年,花2000多元钱买来了他平生第一台钢琴,开始自学弹琴。

父亲的选择,严锋这样理解:对于一个情感那样丰富的心灵来说,恐怕也只有音乐才能满足他的要求吧。

无论生活如何艰辛,辛丰年始终怀有一种对人间绝对正义的追求,一种刻骨铭心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在砖瓦厂改造的时候,在一个月拿23.5元“生活费”要养活三个人且自己的肚子也吃不饱的情况下,辛丰年和当地公社养老院里的一位孤老建立了很深的友谊,经常徒步好几里路去看望和接济他。

辛丰年就是那样一个极端的好人,好到音乐的程度,好到“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程度。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经过好友章品镇的推荐,辛丰年开始为《读书》写稿,开设了《门外读乐》专栏。

梦想贝多芬的音乐响遍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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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丰年教孙女弹琴

伴随着《读书》杂志的一纸风行,辛丰年的漫谈古典音乐文章影响了无数人。

在音乐资讯贫乏的年代,辛丰年以美丽的文字传达音乐本身的美好,加之其博通文史,熟谙音乐典故,文字之中贯通着一种人生的通达之气,唤起了读者对音乐的向往之情。

《读书》杂志曾经盘点了20年来十大作者,辛丰年位列其间,其他九位作者分别是:丁聪、陈四益、金克木、董鼎山、王蒙、刘小枫、费孝通、陈平原、汪丁丁。

1994年秋,《读书》才女赵丽雅专程到南通组稿,来到解放新村,登门拜访辛丰年。后来,赵丽雅曾写《辛丰年与Symphony》一文,对此行进行了详述。

初见面,赵丽雅感叹,“他的谈吐、他的气质、他的风度,和他所热爱、所谈论的音乐,相差太远了”。面前的辛丰年,完全是“一个老农形象: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包括褪了色的军帽和褪了色的球鞋。”

严锋曾以风趣的笔墨写道:“在辛丰年的读者圈子里——一支以大学生、音乐爱好者和白领丽人组成的风雅队伍,这些人大概宁愿把辛丰年想象成头戴无檐帽、嘴叼粗大雪茄的文人骚客,就像徐迟那么英俊——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让赵丽雅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当代隐者的居所,一桌、一架、一凳、一榻,唯陋而已。倒是中央一具黑钢琴,显得过于辉煌——像是陋室中的不谐和音”。

那次见面,曙色中,主客初会。从容对谈,直到黄昏。赵丽雅为之感叹,“他似乎不知为名也不知为利,脱俗而毫不知觉自己的脱俗。”

对于自己的音乐评论写作,辛丰年曾经这样谈到,“国内爱好音乐的人,能够接触的音乐资料太少了,因为我们出版的中文资料很有限。我做的工作假如可以算是音乐普及工作的话,就是从资料里‘批发’出来,然后自己消化消化,尽量地‘零卖’出去。”

严锋曾经在《我的父亲辛丰年》一文中,对父亲写作有过生动描述,“他写得太吃力。他总是一遍一遍地修改,每改一遍就要重新认认真真地用圆珠笔重新誊写一遍”。

诗人桑克在微博上写道,“睹其文字,未闻乐声,即可想象音乐之美”。这是一代读者的共同记忆。

2013年3月26日中午12时20分,享年90岁的辛丰年老人在家因突发疾病辞世。

辛丰年老人去世前,严锐用手机播放了两首作品给他听。第一首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老人激动地打起拍子来。第二首是陈歌辛的《蔷薇处处开》,老人边听边讲起陈歌辛的生平,兴起处哼唱起来。他说:“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听到这么美好的音乐。”

辛丰年曾经梦想,城市里到处都在播放贝多芬的音乐。

人生的一幕一幕场景,悲剧的、喜剧的、无悲无喜的,都只是平平常常的经历,尽可化作一道长长的水,绕山而流。这正是“辛丰年”指挥的“symphony”。

(本文原载于2015年1月7日《南通日报》,原题为《辛丰年:此曲只应天上有》,所配部分照片由辛丰年的小儿子严锐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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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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