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乡的重庆,是用来离开的

作为家乡的重庆,是用来离开的

© 图片 Faneza

看完《火锅英雄》,是一部其实没有火锅、但是有情书的电影。没有去过重庆,想去。我就想起高考那时候,一直觉得如果考不上北京或者上海的学校, 那肯定是去成都或者重庆这样的地方。最后没有去成都或者重庆,阴错阳差地还是去了武汉,一个同样用力说方言的城市,老天待我不薄。

少年时代最想去的城市里,只剩下重庆没有去了。我四处问了一圈,有的人给我分享了重庆的照片,我把最喜欢的那张放在最上面,相比摩天大楼,这样的重庆仿佛没有距离;有的人教我用重庆话骂脏话,我学不会;龙荻也是重庆人,她在纽约看完电影,也有话要说。

用来离开的家乡

龙荻

时报广场的AMC有同步上映的《火锅英雄》,我的同事史蒂文订了票,带着两个重庆姑娘去看了。电影一开始就是重庆夏天的雷雨天,炸雷打得响,雨很大, 像天漏了一样,整个城市魔幻的轮廓若隐若现在雨雾中。巧的是,今天纽约也下雨,像迟迟不结束的生理期,从早晨绵绵下到傍晚。 我下午时候说,还是重庆夏天的雷雨爽,朋友反驳,可纽约的阳光好,想起中学时候春季运动话结束的时候,就是短暂春天雨季结束,见得放晴那点很吝啬的阳光会十分开心。四月开始,夏天说来就来,周末放学离校的时候可以穿夏装。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雨下得比电影里大多了,是夏天长江要涨水时候那种雨。我从家里去我爸工作室,独自走在川美门口的大马路上,雨水冲在腿上就像海浪冲在腿上,只是速度更快更爽。因为太带劲了,绕了远路,玩儿了很久。这样的雨,玩玩水是很好玩,去河里游泳就很危险。重庆有个地方叫唐家沱,一个回水沱,那里总是可以看到淹死的人和动物浮上来,夏天的时候尤其多。可我也没看到过,小学时候坐船去三峡,大家看风景,我努力地看江面,想看到淹死的人什么样子,结果看到的只有泡胀的死猪。外公说,八十年代初有一年发大水,我爸翻出他家院墙,带着一帮哥们加我舅舅游嘉陵江,后来河水太宽,水流湍急游不动了,差点死了,被渔船救起来。要是那次他们运气不好,我外公就没了儿子,我妈就没了男朋友,自然也就不会有我。

作为家乡的重庆,是用来离开的

© 插画 龙荻

重庆作为家乡,是用来离开的。十几岁就搬走了,回家回的是北京,去重庆就是旅行,去最熟悉却愈发陌生的地方旅行。每每感觉自己像一个游客的时候,就会有种近乡情怯地很矛盾,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么,为什么还那么大惊小怪。春节前回重庆,我在自己小时候逛过无数次的解放碑,拿着手机要地图导航找逛过无数次的太平洋百货时候, 才和这种困惑和矛盾和解。那是大家当年拍拖逛街最喜欢去的地方,已经被更多的商场取代,更多的楼遮蔽,那么不起眼,哪怕随便转身都看不到了。 就像小时候,我总觉得外公工作的博物馆所在的枇杷山的公园很大,不和大人去会害怕。中学时候再去,就会发现其实是很小的地方,哪有那么好玩。你长大了一点,世界变大了,而它们在原地,停在记忆了,变得不那么神秘,不那么让人敬畏,只剩下莫名其妙的陌生。

电影里,白百何的设定是一个说普通话的女同学,是给她蹩脚的重庆话开脱,除了陈坤,其它人的重庆话也很别扭,但他们都尽力了。兴许白百何硬说重庆话,只是为了自己更招暗恋的男生喜欢。我也不能算说得一口最地道的重庆话。重庆话的精华在吵架,在一些十分市井的俚语表达,吵架用起来很有气势,没有成都话那么温和。传说中重庆女生张口就可以滔滔不绝地骂,重庆男生怒了,站起来就可以吼,说几句就动手,我因为家教太严,都不会。

不会用重庆话跟人吵架,就有种不是主场的胆怯,缺乏安全感。中学时候,有一次因争演一个剧的女主角在教室里吵起来,我更多的是沉默委屈。那时甚至希望像电影里一样,有男生冲出来帮我吵一架。事实并没有,帮我说话的,是嘴很厉害的同桌女生。多年后想起,总觉得很好笑,演了女主角又怎样呢?可那时我们是高中生,即使一年后吵架的每个利益相关方都离开了重庆,也只看得到眼前,一定要演伊丽莎白,一定要演达西先生。其实演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人生里一个插曲,证明自己不会吵架。但就算如此,重庆女孩还是更厉害的,大学的时候男朋友是重庆人,十分斯文,我爸会开玩笑说,你们俩在胡同里遇到流氓混混,大概是你保护他。

作为家乡的重庆,是用来离开的

© 照片 龙荻

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来美国,只知道自己会离开,教育里就没有那么一个自己要留在重庆的选项。对于离开最早的记忆是四岁时候去火车站送爸妈,他去北京,然后再坐飞机去伦敦。那时候只知道他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但全没有概念。也许多少是有的,但大概自小不善表达感情,就一直和同去送行的叔叔的女儿在站台玩,不屑于和我爸告别,很敷衍地挥手。据说我爸耿耿于怀了很久。之后我总收到明信片,英国寄来,外公就会给我看地图,告诉我英国有多远,告诉我除了爸爸在英国,大姑在美国,美国又有多远。于是模糊的印象就是,总之长大了就要离开重庆的。

在重庆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南方人,只有搬到北京,别人爱说你是南方人的时候,才想,原来自己算是南方人。离开之后就会害怕冬天回重庆,没有暖气,室内室外穿一样的温度,进门不能习惯性地脱衣服。离开之后,吃到不正宗的川菜会皱眉头,看到涮羊肉店里惨淡的红锅觉得是个巨大的玩笑。而我的朋友则说,他第一次在重庆吃火锅,问老板要麻酱,老板反问他有扑克要吗?在北京吃火锅,再正宗的店,我妈都会说六个字,加麻、加油、加辣。离开重庆后第一次很想念重庆是在美国南方的早春,雨后泥土潮湿,和重庆下雨时候的味道很像,那时候第一次听张玮玮的《米店》,虽然唱的不是同一个地区,却第一个想起重庆,在美国的南方,我才觉得自己是重庆人也是南方人。

但重庆毕竟不是那种《米店》里唱的精致温柔的故乡,它有种简单粗暴的直接,市井草根的莽撞,干脆不拖泥带水,大山大水参差楼宇之间不是雄浑荡气回肠,是人间烟火的热,也是锋利鬼魅的湿冷。冬天回重庆的时候,去了南山一棵树看风景,远眺云里的天际线,竟然心里哼的是 Empire State of Mind, 那时候并没有回重庆的感觉,是想回纽约。云雾里的对岸群楼,在夜里看能想起千与千寻众灵登岸前的对岸灯光。

有天饭后,同去的哥们说,去看看罗汉寺,《疯狂的石头》里有的。我们就看着地图去了,罗汉寺在清冷的夜里被施工的围墙包围起来,是一团黑影,拆是不会拆,但周围要围起来一个金融中心,我们钻进工地门看,工地的中心,黑色建筑阴影下有一个工棚,亮着黄灯,好像穿过黑暗走过去,就到了另一个世界。从罗汉寺出来,回酒店的路上,我们碰到一个棒棒军(挑扁担的苦力)。我竟然有些兴奋,他刚走远,就跟哥们说,你看,他们居然还在,小时候川美门口好几个都和我爸熟,家里搬家都是他们。虽然说出来有点惭愧和政治不正确,但那一刻我觉得重庆不再是一个日益陌生的地方,而是家乡。

To see the world, things dangerous to come to.

To see behind walls.To draw closer.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不要试图通过教我说脏话顺便骂我”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16

标签:重庆   米店   纽约   南方人   成都   罗汉   美国   外公   北京   哥们   火锅   小时候   家乡   夏天   地方   电影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