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艺术创造过程中,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疏通作品与接受者之间的关系,以开放,而不是以封闭的方式,完成创造。
电影《男子汉们》中,男主角因为误会了未婚妻而不再返回故乡。
未婚妻在痛苦和贫困中抚养着女儿,最后不得已与自己并不爱的一个男人结婚,又有了孩子,还在产科医院领回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弃儿,过度的艰难使她终于早早地抑郁而死。
男主角明白真相后极其后悔,挑起了抚养三个孩子的重担。
这部影片有一个令人注目的艺术方法,那就是始终没有给那位任劳任怨的女主人公一个镜头。
影片中男主角的“男子汉”精神,其实本源于对女主人公的理解,但电影开始时女主人公已死,电影艺术家故意吝啬地藏匿了她。
然而这一来立即产生了积极成果,这位重要的女主人公由广大观众一起来塑造了。
当千百万观众一旦把自己的创造加入其间,这部影片也就与观众构成了一种“立体交叉”,这个形象也远比艺术家所能刻画的更丰满、更普遍了。
其中奥秘,就是把最重要的部位留出来,召唤观众嵌入。
嵌入性召唤结构的理论依据是:一切艺术作品既然无法离开接受者而独立完成,那么它们也不应呈现为完成状态,而应该保留让接受者进入的空间,埋伏一系列故意留下的空缺,像一个空筐。
这种结构的显著特点是开放。它只提供虚线,让接受者自动把它填成实线;它只提供空筐,让接受者自己装入合适的物品。
它十分得体地承认自己的残缺,鼓动接受者帮助它完成。
它只呈示一种潜在力量,让接受者把它变成现实力量。
也许,老子所说的“大成若缺”,可以借来说明这种结构。
它故留空缺,以求大成。
绘画中的留白技法和电影的开放式结局,都是嵌入性召唤结构的体现。
嵌入性召唤结构在戏剧舞台上的表现方式可参考由英国导演高本纳在上海执导的莎士比亚戏剧《驯悍记》。
《驯悍记》本有一个传奇性的严密情节,平常演出,观众很可顺顺当当看下来,但那毕竟是一个异国的远年故事,当代中国观众很少有参与的可能。
这便出现了因过于尊重莎士比亚故事而造成了使莎士比亚精神遗失的现象。
为了克服这种现象,当代英国导演一再“粗暴地”打断这出戏的情节线索,让男主角反复往来于观众与演员、中国人与英国人、现代人与古代人之间。
这种打断和进出,造成了许多使观众嵌入的豁口。
当男主角突变为观众、变为中国人、变为现代人的时候,观众把他当作嵌入的引路人,思考着剧情与观众的联系,与中国人和现代人的联系。
显而易见,对这种联系的反复思考,正是这出莎士比亚剧目能在今天中国存活的契机。
观众席里极为热烈的反应便是证据。
它的多层出入往还,仍然使我们想起“立交环形路”,以前长期适应平面路的现代观众不仅很快就习惯了,而且立即感受到了它的必要性。
由于许多艺术家和观众已经习惯了严紧的情节性勾连,因此,一旦缓解,乃至解除这种勾连,反倒觉得不自然了。
然而,过于轻便的情节性缆索,常常会取消许多真正的景致,舍弃许多值得流连的思想的峡谷。
有些现代艺术家宁肯担待着不自然的指责,打破严紧的情节性勾连,以一种人为的缺漏和倒错来替代人为的严密和顺畅,让人们散落在莽莽苍苍的野地里,去发挥人的天赋,去领受自然的赐予。
其目的,还是为了以情节性的缺漏召唤观众嵌入,使艺术从本质上贴近自然,趋归于由众人体验所达到的真正完满。
于是,艺术也成了自然的艺术,亦即人的艺术。
页面更新:202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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