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文:小人鱼在天堂

  秋深了。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仔细捡拾玉米堆里没剥净的玉米皮,以及一些秋风旋转着身子吹来的杨树叶子。她专注认真的模样,很像伺弄她的孩子。她四周一片金灿烂,刚脱粒的玉米们在她周围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她脸上洋溢着满足快乐的表情,四周的金黄衬托着她,显得她整个人也一片金黄。她偶然会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高远的天空,天空上偶然会有飞鸟掠过,或者是一群大雁,或者是一群麻雀,要不就是急慌慌向南方飞去的燕子。那表情有说不清的忧伤。这种忧伤是一个时已暮年的人看到秋天之后不由自主从身体里长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蘑菇一样生长出来,人就成了一棵制造生命和奇怪风景的树。而母亲就像一棵被迫走进秋天的老树那样,不由自主地,叶子就黄了;不由自主地,枝干就枯了;不由自主地,身上的汁液就越来越少了。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我躺在大门口里面的竹椅上懒洋洋地看书,母亲坐在门口外面水泥地上的玉米粒里捡拾杂物。时常是这样,大门口里的竹椅上是我看书的好地方,空旷,安静。而且有风时有大门挡着,风就柔和温顺,隔了屏障,有了很多安全感。尤其是那人声隔着大门,让门里的人也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模糊与距离,像是看一场戏,有一种不真实的距离在笼罩着。有时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母亲会用她的深绿大褂子给我轻轻盖上。睡着的我,梦很浅,在半梦半醒之间,还能听得见门外杨树叶子哗哗啦啦的声音,还能听见小孩子啼哭大人训斥的声音,抑或听得见四轮农用车突突突的声音。我被睡意柔软的丝绸一样浅浅地覆盖着,等我醒来,会闻到母亲衣服上亲切的油烟味(从我记事时起,这种油烟味就围绕着她的全身,包括她所有的衣服),我会再次微笑地打开书本来读。  

  家门口有一条新修的平坦宽大的柏油马路。新农村的新马路很漂亮,看着令人悦目怡心。来来往往的人肩扛的,手提的,掂包的,开车的,车水马龙的,很热闹。特别是逢“三”的日子,罗庄的干会开始的时候,母亲坐在大门口时,就会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和她说话或被她说话。那些说话的人奇形怪状,正好像一个人物谱。我不爱和人家说话,我就观察着,这个和她说话的人很老,背深深地弯了下去,弯得好像想把自己当一只箭,射入到地底下去;那一个和她说话的人很年轻漂亮,打扮得姹紫嫣红的,整个人像一朵大花园,香气扑鼻的——据母亲说是本村谁谁家新过门的小媳妇,很是精明能干,从南阳领过来的。偶然还有和她说话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大约五六岁左右,穿着红色罩衫,脸蛋粉扑扑的。喜欢我家那只黄猫,想摸又不敢,只是特别喜欢地望着母亲脚下的那只黄猫,看它眯缝着眼睛打瞌睡。母亲就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慈爱地微笑着。我看着母亲笑着和南来北往的人讲着话,有许多人我看着脸孔陌生,根本不知道是谁家的,也叫不出辈份来。可母亲不一样,她顺口就能溜出那些人的名字或辈份,就像溜出地里一年四季的庄稼一样熟稔。  

  母亲认识的人真多。我有些佩服她。  

  傻孩子,你妈活了一辈子了,认识的也不过是这东西两庄的人,哪儿有你从书本上认识的人多呢。我笑着扬扬书本,妈,书上的人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呀。哪儿像你,你认识人家,人家也认识你,你可比我伟大多罗。你这嘴巴呀,是越来越甜喽。母亲就有些得意地眯着眼睛不说话了。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然后我揉揉看累的眼睛,把眼光调向天空。秋天的天真蓝啊,蓝得水洗过一样,那样清澈洁净,像一泓平静的湖,湖水里还倒映出白白的云朵。再或者这样的天空,也只有童话里有吧,没有经过现代工业的污染的天空,真是漂亮得无以言表。我仰望着天空,突然感觉到自己像一尾深湖里的游鱼,在仰脸看着自己的天空。我长久地望着,突然就看到一只或一群飞鸟疾掠而过,给天空添上漂亮的题词,这天空就生动了起来,也活跃起来。鸟类真是一群美丽的名词,给天空增添了多少美感呵。看着看着,我就有些羡慕那些鸟了,如果我做了一只鸟,那该多好,我如许奢侈地想道。其实这个愿望的实现我相信许多人都不拒绝,若是能做一只鸟,在天空飞一圈,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就像童话里的那只小燕子,它所能看到的,我是不是也能同样看得到呢?  

  好吧,想着想着,我就感觉我变成了一只小燕子,在到处游玩,然后看到许许多多的风景。远处的野烟袅袅升起,在游子眼里,这样的炊烟该是胖胖大大的吧?因为他乡的炊烟很瘦很细,细瘦得根本托浮不起如许沉重的乡愁。我看到收割后的田野,博大,厚重,就像一张被风突然席卷一空的宣纸,等着农人重新描绘最美的图画。我看见菜园前面的那个小梨树长得越发高了,上面的秋梨早已被孩子们洗劫一空。我还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苍老身影,穿着黑色褂子在那儿伺弄菜苗。渐渐地,他的身影越来越矮,越来越矮,直到慢慢低入到地下,人影不见了,继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坟包,上面长着一蓬蓬野草。爷爷,我不出声地喊道,泪掉下来了,发出了“啪嗒”一声——我好像听见了泪珠坠落下来的很响亮的声音。正值我神思飘渺,心游八荒之际,然后大门一声“哗啦”一声响,电动车“呜呜”的声音传过来,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  

  我的眼神便像一对小燕子那样栖落在了父亲身上。  

  父亲身上常常很脏,像从地上滚过一回一样:衣服和头发上有时会带着些干草或草籽回家——母亲说如果一头饥饿的老牛看见会撵着他身上的草吃的。他飞快地洗手洗脖颈,然后伸手便从馍筐里拿出一个馒头来吃。他狠狠地一口一口地咬着白馒头,微眯着眼,很惬意地细嚼着。虽然他的牙不太好,可这并不影响他对白馒头的享受。看着他的吃相,你觉得生活里全是蜜,蜜糖一样的感觉也会浮上你的心头。父亲在家出的都是大力气活,浇地啦,种庄稼了,刨荒了,挖地了等等。这样干了几十年,他也乐此不疲,别人说劳动着是美丽的,对父亲来讲,劳动着就是幸福的。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几十年过去了,他也老了,可是他一直还是那样下劲儿地在地里干活,所不同的只是,他干活的工具在改变,他的坐骑也在改变。过去的镰刀改成了收割机,而且还新出现了打杆机,能把玉米杆从地里打碎,直接轧到地里去做肥料,既省力,地还多了一道肥料。他过去用来装东西的用具是架子车,后来也改变了,先是三轮车,他用脚蹬着,吃力地把庄稼放在上面;再后来三轮车改成了电动车,他就很高兴地买了一辆银灰色的,每天上地干活儿上街卖菜,得意得紧。  

  父亲老说日子过得好了,要对得起这日子,好好干活儿,多活几年。起初他拉着一架子小麦啦玉米啦去公社交公粮,后来公粮免了,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们道,千年皇粮都不交了,这是老一辈子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再后来,不但公粮免了,而且还对农民进行肥料农药费用补贴,他更是满足,天天干活都有使不完的劲,而且笑眉笑眼儿的,整个人只要一说起庄稼的事,那真可说是喜气洋洋,如沐春风。  

  你爸就是个干活精。母亲道。  

  他们相守了一辈子。吵过,骂过,也打过,。但总算彼此坚守下来了。我经常看见母亲在灶上披头汗淌地忙着,父亲在灶下安静地烧锅。他们也说话,只是很简短,一两句话,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就像一个温暖的被褥,覆盖在他们彼此身上。两个人安静地呆在里面,呼吸,睡眠,过日子。  

  再或者,母亲在家里忙东忙西,父亲在外面东奔西走。农村家里的活很多,你所想象不到的琐碎。在家里,我们兄妹几个人的衣食住行,处处都要母亲来操心。我经常看见她系着黑色的围裙扫地,做饭,喂猪,拾掇院子,四处奔忙。要不就是坐在门口,又在飞针走线给谁缝掉了的扣子,撕裂的大口子,或者纳一双鞋底,嘶嘶的拉线声从白天到晚上都在响,响,响,在这样的嘶嘶声中,母亲渐渐老去,她的脸上出现了层出不穷的皱纹,她的头发上开始出现第一根白发,直到很多我再也拔不及的白头发,直到她老得从妈妈又变成了奶奶。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乡土散文:澍河坡的秋天


  而父亲在庄稼地里日复一日在伺弄他的庄稼。玉米,大豆,小麦,花生,等等。  

  我总相信,他和他的庄稼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母亲还有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他把它们种下去,然后认真伺候它们,看它们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然后他开心地把它们收割回家。他用它们喂养着我们,把我们养大了,他也和母亲一样,慢慢地老去。  

  如今他们都老了,我只想和他们安静地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些,再长些。我也只想他们能够活得我想象的那样长的时间,其实我不奢望,如果可以实现,我想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理想——是的,是理想。  

  猫的叫声响起来了。惊醒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看母亲,她依旧坐在玉米堆里捡拾杂物,秋风轻轻吹拂她的头发,一根根花白的头发便在风里微微颤动着。父亲坐在灶房门口的矮凳上吃东西,他眯起眼睛,很享受地咀嚼着食物,我突然胃口大开,把书撂到一边儿去,从躺椅上迅速坐起来,想要陪父亲一起吃食物。我相信对于父亲来讲,家人一起吃的饭想必要比一个人吃香甜多了。  

  澍河坡的秋天一直是我喜欢的味道。比如这个秋天的午后,太阳悬挂在天空,色泽金黄,个头浑圆,像一颗令人心仪不已的橙子。咬一口,如此香甜可口,清凉中有一丝丝微甜。望着望着,你会感觉秋天特别像一大片果园,好多果实安静地呆在这个园子里,等待着许多人来摘取。固然秋天对于一些人来讲或许是萧瑟的,中原的秋天也更是近乎于冷清哀凄——那么多的杨树榆树楝树全都落光了叶子,像一首诗经过秋风的一番删繁就简,只余下一些孤苦伶仃的名词。可是我相信,秋天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丰硕的收获,还有许多被人忽略掉的美感,比如坐在庄稼中间的母亲,在金灿灿的玉米映照下,全身呈现出一种佛性之美。而我相信,她和许多金黄的人或金黄的事一起浮上心头,隔着久远的岁月之河,必将会浮幻得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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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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