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狂魔”的手工挖地铁往事(下)

撰文/千江水

图片/王福春、王嵬、许富、北京市地下铁道公司

坐北京地铁=看“洋戏法”

北京地铁最初是为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使命而生,可能正因为此,它天生就被镀上了一层极富年代感的“血色浪漫”。从建设之初,不少北京孩子就把它当成洋戏法看,感觉大开眼界。

少年赵珩就是其中的一员。那时他每天骑自行车穿越十里长安街上学,放学再骑回家,做作业然后睡觉。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半夜被“咣咣”声改变了,披衣出门看,几乎空无一人的长安街西段却灯火通明,“一套机器在地上砸,机身还有洋字码。后来才知道是进口的砸夯机。让我看着新鲜:‘蹦蹬蹦蹬’的,跟游乐场似的!”而更神奇的是,“当时施工时觉得这个埋到地里的水泥壳子挺小的,等通车之后坐上,才发现里面容纳了隧道、站台、附属设备等那么多东西。”

“基建狂魔”的手工挖地铁往事(下)

1966年,地铁施工人员在木樨地。

在外地人看来,早年的地铁就像北京这个祖国的心脏一样神圣而让人好奇。当然,神圣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般人进不去。这条因战备而生的地铁,建设时保密,建成通车了居然继续保密—— 头两年,只能凭内部参观券进入。1971年地铁试运营,算是对外了,但依然只有持盖公章的单位介绍信者,才有花一毛钱打张票的资格。

退休前在哈尔滨铁路局工作的王福春还记得:早年间每当来北京出差,“铁老大”的自豪就油然而生,“不光坐火车不要钱,下地铁拿着印着火车头图案的工作证也好使,还能给家里人找两张参观券。”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铁路部门,也正是全国外地职工比例最高的部门,那时候铁道部和北京铁路局的老职工,几乎没有一个没被外地亲戚布置“找参观券”任务的。

“基建狂魔”的手工挖地铁往事(下)

1967年初的地铁一期工地作业面现场。

在王福春的记忆里,那时如果有“旅游景点热度排行榜”,“地铁应该仅次于天安门、高于长城。有人来回坐,一坐就一天。搞张票的难度就和现在搞张演唱会的票差不多,可不得可劲儿造呗!结果有些人一路坐到终点站苹果园,发现不能和之前站一样,可以对面换乘;必须得出站重买张票,心疼坏了—— 一毛钱那会儿是一顿肉菜啊!不怕你笑话,一开始我也是土老冒进城,觉着这玩意儿‘刷’一下到了:传说中日本的新干线也就这样吧?”

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 —— 来北京一次的游客一定要登上天安门城楼去挥次手,反倒是老北京一辈子可能没上去过、也没想过上去。同理,见过大世面的北京市民,对坐次那个年代紧俏货的地铁尝尝鲜,反倒不怎么感冒。比如1971年结束内蒙古插队回京的赵珩先生,“出了火车站就是地铁首发站,但我还是宁肯走几百米到长安街坐‘大1路’。”道理很简单:那时的地铁并不方便,“地铁是一毛,‘大1路’也一毛。那会儿地铁没现在那么快且密,地面又不堵车,而且大站快车第四站就是公主坟。搁你你选哪个?”

即便对早年间的地铁不大感冒,但闲得没事、偶尔坐次地铁,对于守家待地的北京人来说也有点儿意思。因为其功效等于在那个文艺贫乏的年代,免费进一次相声园子或者喜剧场子——“文革”期间的地铁,那叫一个热闹。

在老北京赵珩和外来户王福春的记忆里,那个年代的地铁有着同样的“标准像”:大理石柱子上挂着主席像和各种红色标语,数量比乘客还多。上车一般都有座,过一会儿有穿着各式山寨版军装的人,手捧一大沓宣传品串车厢了。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自己印的小报上是各种外地“武斗”的“真相”,如果有猛料或印刷相对精美的,还会跟读者要个毛八七的……这自然深受关心国家大事的北京人的欢迎,但就像《茶馆》里一样,大家只看、绝不会交流意见,“谁知道对方是谁,万一 一下车你就现行反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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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站浇注底板防水层。

我听到传来了你的声音

在整个二十世纪70年代,这条中国最早的地铁都是试运营。直到进入80年代,技术成熟了、政治也稳定了,北京地铁才宣布正式通车,算是什么人想来坐就都可以坐了。1987年,长椿街到北京站的既有线路,和北边在废护城河河道基础上修建的新线相连通。从此,奠定了北京地铁之后多年的“一线+环线”的格局。

“您在建国门啊?那我一线、环线找您都成!”虽然是位90后、还在上小学时北京地铁就多了第三条线,但王嵬还是固执地坚持不用“二号线”的称谓。“一线加环线的时代,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北京地铁。而它的地上,也是记忆里北京应有的样子。”

王嵬虽然年轻,但已是铁路摄影圈的知名人物。儿时的他正经喜欢的是地铁。王嵬记忆里的地铁是温情脉脉的:一下去就“有股子味儿,每个人觉得的这个味都不一样。我的记忆是车轮和轨道摩擦的机油铁屑的混合体,是只属于工业时代的美好。”而车辆也是长春车辆厂出产、朴素大方的dk8型,“那时候的地铁车厢是分体的,不像现在能串车厢,就方便乞讨卖艺的了。”那时空调还不普及,夏天不少小伙伴都把地铁当成避暑胜地,“最神奇的是地铁迷社区里有个id叫Jessica的姐姐,在地铁看书复习,考上了博士!”

从小长在西直门、积水潭这环线两大总站之间的王嵬,和其他北京孩子的记忆相比是独特的。“既然是总站,每趟车跟这儿停的时间都特长,哪怕耽搁会儿都不会坐过;声音也特别独特—— 一则地铁是冲风制动系统,空压机时不常儿得转,一听转起来就知道要走了,就跟部队吹号一样,而且车里那会儿也没那么多人,听得特清楚;二则报站声也独特,中文说‘请全体旅客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再见’,英文则还有句‘Thank you,goodbye’。”

而西直门到积水潭这段独特的位置也有个神奇的现象:列车会减速、然后颠簸摇晃、车灯时亮时灭一会儿。同样是地铁迷的大提琴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的朱亦兵表示,“万物有灵”这件事在地铁应该是存在的。不久前,他率自己的乐团去太平湖地铁车辆段慰问演出,“手一搭弓就有种看不见的力量指引我格外深情,后来人家领导一介绍:敢情是老舍先生在这儿呢(指其“文革”期间投太平湖)!”

而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乘1号线去苹果园、过了古城站之后。其实,“不明觉厉”背后的事实并不复杂:只因为积水潭和古城站旁边有车辆段,要逆着经过设施比较落后的道岔,所谓的“闪灵”只是因为受流器搭上第三轨、要暂时靠蓄电池供电而已。

1号线的神秘起点

就像北京这座古老的都城一样,其地下组成部分的地铁也有许多这样“真相只有一个”的秘密。比如研究地铁多了之后,王嵬就发现一件事:和每位公民一样,每座北京地铁站也有着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比如1号线以1开头,2号线以2开头,后两位都遵循由西向东、由北向南的顺序依次编号。但奇怪的是1号线最西的始发站苹果园是103,那101和102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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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成为国际大都市的路上,北京地铁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人性化、无障碍自然是其中重要的加分项。

直到一次偶然去北京军区大院走亲戚,王嵬才找到了神秘的“101”。别的站是台阶上下,叫作高井的这一站只有坡道,外面就是奔三家店的京原铁路;高井站铁将军把门,里面据说足有700多米,和站台一起宽到可以并排跑大解放。这印证了北京地铁修建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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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就坐在简陋的工棚里听取施工人员汇报。

至于名叫福寿岭的“102”,也属于二十世纪60年代建设的“一期生”,直到2008年放暑假前,编号102的福寿岭站,还作为旁边地铁技校和家属院的师生家属的通勤专用站,每天早晚各有一班上下车。等到王嵬想去探秘,102已被永久性封站,即便是上述群体的这项福利也被取消,只能从苹果园换乘公交前来。“心存侥幸想扒开站门下去蹭车?两个站口一个改成垃圾站,另一个改成化粪池。没戏了!”

王嵬现在时常做梦,梦到老式北京的地铁次数比火车还多,“梦见一看表22点30,赶紧坐末班车回家吧,听说末班车现在改用七八十年代的老车底了。”可梦醒时,且不说老车底都报废了,自己家也从2号线的西直门、积水潭站之间,动迁到了南四环外、得倒公交才能坐上四号线的地方了。

北京地铁从一条线到两条线花了20年时间,从两条线到十几条线却只花了十余年。“当新建的一条条地铁线与生俱来地安上屏蔽门的时候,地铁对北京人而言,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王嵬说,正如同他现在拍火车越走离北京越远,地铁更是越发敬而远之。“以前拍地铁,人家非但不管,还觉得你一个孩子喜欢求知,现在老有事儿妈管着:‘嘿,拍嘛呢,你哪个单位的?’这不再是属于我的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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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人来人往的风景,出站的人却没时间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只因为北京地铁如今已经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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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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