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刚出生，我就恨他，更恨他的父亲

儿子今年20岁，大二学生，很优秀：入党、拿奖学金、还是优秀学生干部，对我也很孝顺，是我的骄傲。

然而在20年前，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让我看他一眼，我却恨到一眼也不想看他。

因为那时候的他不知道，我刚经历过人生的生死鬼门关，感受着死去活来的痛苦；他不知道他的出生给我带来多大的疼痛；他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他不知道最想大哭的人，是我，但却不知道可以向谁去哭。

别人生孩子有多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有多疼，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只有身上疼还不算，心里也疼。

也许你会认为我矫情，但你不知道的是，出身农村贫寒家庭的我，无论是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在田间和父母一样割麦割稻，还是在学校吃着最便宜的饭菜，穿最单薄的衣服，寒冬熬夜苦读，我一个女孩子，从不曾叫过苦，更不曾流过泪，只晓得咬牙忍耐再忍耐。

从见红那天开始去医院，医生说还早，还得一两天。于是又到城里妹妹家里住了一夜，遵照医生嘱咐，多走路。一直提心吊胆不说，还时不时会隐隐作痛，好在妹妹陪着，她很细心地照顾我。从昨天下午开始，肚子疼的频率越来越高。有经验的妹妹说，这是快要生了，得吃点鸡蛋干饭，生孩子才有力气。

在她家吃过饭，就住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了，很有经验的口气说：“还早”。同一个病室里的待产产妇刚好是老家邻居，于是两个男人在那里抽烟，说闲话。后来他们看到我们难受，没说话了就睡觉，而我肚子一阵子疼，一阵子不疼，躺着床上，睡也睡不着，又困，疼痛刚缓了一阵，迷糊着要睡着，又被疼醒，羊水不停把卫生纸打湿，又要换纸，后来上厕所的时候，总感觉要大便，真正大便时，又害怕把孩子生在厕所里，因为老是听说有人把孩子生在厕所里，所以上厕所时总是盯着厕所下面。

就这样，10点、11点、12点……每一个小时都看过时钟好几遍，也问过几遍值班医生，我是不是要生了，她老说还没到时候。夜是这样的漫长、痛苦，看不见天亮似的。另一张床上的老公睡得鼾声大作，睡得真香我也懒得喊他，知道喊他也没有用，说什么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单又痛苦。

一直到早上五点多，我说太难受了，就像要生出来了，医生才说可以上手术台了。上了手术台，医生让我使劲，我疼得几乎全身上下都没有感觉，只有一个地方是有知觉，那就是下半身疼得撕心裂肺。我的手抓着旁边的扶手，腿张开着，是那样的难堪，这还不算，还觉得有大便要被挣出来了，就跟医生说，我要大便。医生和善地说，没事，你直接在手术台上拉。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羞愧难当。

是的，在这里颠覆了所有的教养，藏了二三十年的身体隐私，要在这里被暴露在外，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屎。难堪至极，却无奈至极。

我好恨啊，我恨我为什么要结婚，我恨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做爱，我恨那个男人，我在这里受苦受疼，他在那里无动于衷，我的疼痛有好多，我的恨意就有好多好多。

医生还在不停地说：使劲啊，使劲你才生得快，不使劲难受的时间越长。听她这样说，尽管我疼得几乎麻木了，还是一次又一次聚起全身的力气，用力，带着切肤之痛，刻骨之恨，拼命，可是他还没出来，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孩子，你怎么还不出来啊，好磨人的时间啊，好折磨人的孩子啊。……”

终于医生说：“不要使劲了，再使劲伤口会很大”，听到这话，我心里有好多怨气:“是你们说要使劲的，现在又说不要使劲了”，因为我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使劲的惯性了。但仅存的意识告诉我不能任性，只好用力又忍下来，我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意识模糊了，总之，我已经记不起来，孩子是怎么出来了。我只知道孩子出生纪录的时间是7点50，用了两个多小时。

然后也感受不到她们是如何缝补伤口的，好像只剩一口气了，所以孩子出来后，我还没有下手术台，医生要我看孩子的时候，太虚弱是真的，有恨意也是真的，所以我也不想看，也知道还有很多机会看，不差这一眼，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好像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勉强撑着一口气。

下手术台，医生要孩子爸爸帮忙搬下来，他笨手笨脚的，我想抱怨都没有丝毫力气了。

躺在床上，我开始想我的妈妈，此刻的我从没有那样感到委屈、孤单、无助，也从没有那样想念她，恨不得马上要见到她，虽然我已经成为母亲，可是现在的我却像个小孩子，只想要在妈妈的怀抱里尽情大哭。当我告诉孩子爸爸，让我妈来时，我已经泣不成声，查房的医生看到，告诉我，哭对身体不好，别哭了。我好久才忍住，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20年过去，许多的爱恨纠缠也在生活的中慢慢释然，但是想起那时候，依然不能释怀。也许母亲之伟大从那个时候开始，那虽然称作阵痛，却也是一生之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