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变性的孩子，你是否已宽恕了我？

文字：子夜的昙

图片：几米的漫画

那时我还是一家报纸的记者。那个小孩的妈妈先找到我，她告诉我说，16岁的儿子“异性癖”，想变性到自残的地步。她希望我，第一，看看能不能说服那孩子不要变性；第二，如果没法说服，是否可以让他18岁以后再作决定。

小孩到我办公室来找我那天，是冬天，他完全女孩打扮，披肩长发，昵子大衣，身材高挑，完全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少女，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男孩。

我的同事们从我们身边经过，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有位同事甚至专门跑来问我，那个好漂亮的女孩来找你做什么。

小孩变性的想法很坚决，他说他不可能再改变，他对自己的男性器官已经到了痛恨的地步，所以他说想说服他放弃变性的想法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他说，他之所以来见我，一是直觉我能够理解他这种人；二是希望他妈妈可以从此以后断绝找其他人游说他放弃变性的想法；三是他知道医院不会为18岁以下的未成年做变性手术，想知道媒体是否有办法让医院给他做手术。

小孩其实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无知幼稚，他的谈话，相对同龄人已经很成熟，看样子书也看得比较多，三观正，显得也很有教养。他向我解释什么叫“异性癖”，告诉我他不是“变态”，只是得了这样一种病。

虽然知道我的劝说也是徒然，但是也试着劝他想想妈妈和家人面对的痛苦。他说他也没有办法，有时想到妈妈的痛苦，他也很痛苦，但他认为不变性一辈子都没法正常去过了。

我说我也可以理解你，但你还是等到18岁成人以后再作决定吧，因为成人以后对于自己的选择会更成熟一些，另外我也实在没有任何办法让医院为未成年人做变性手术。

他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只有等到18岁以后了。

后来我们在QQ上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沟通，我从他妈妈同我的联系，以及同他的QQ聊天中，了解到了一些进展以及他的一些生活状况。

他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他的“怪异”，令周围熟人和学校、他所在的家族，都把他视为“怪物”。因为对他的“养育无方”，父母互相指责，最终离婚。

他学习成绩实际上很好，但因为“怪异行为”而休学。他在决定年满18岁再变性以后，决定重回学校念完高中，他妈妈多次奔走沟通后，校方决定收纳他继续上学，但要求他必须男装打扮。

虽然内心再怎么练到强大，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同学和熟人异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就是一个“怪物”。

他的文笔很好，孤独，不被人理解，加上内心很丰富，因此写的小说很不错，我也鼓励他多写小说，他因此把我视为难得的长辈知己。

我那时以为自己是接受他的，但现在想来，我并没有那么接受他，也因此有了后来对他的伤害。

他的妈妈我觉得已经做得很好，忍受周遭对她的指责和内心的伤痛，尽量想去理解和支持他。但儿子的“与众不同”，让很多人把污水泼向于她，有人直接骂她：你儿子都变成那样的怪物了，你竟然还好意思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可能同为母亲，我更容易同情她的处境和遭遇，也因此，后来在面对他们母子的矛盾时，我更倾向于这位可怜的母亲。

有一天晚上，小孩告诉我母亲叫了很大一群人在家里唱卡拉OK，他觉得很吵很恶心。我说为什么，他说明明知道他在家里，也明明知道那群人觉得他是“变态”，妈妈和他们却在家里很开心很大声地唱歌，并且让他给她们端茶倒水。

我说，你妈妈因为你遭遇很多偏见，也离婚了，很多人都不想理她，她很孤独，也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她这样只是想讨好那些人，让自己能够融入他们。

他说，但是我就是十分厌恶，而且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并没有伤害到谁，我就算要变性，也是变的自己的身体，同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说，你可以这样想，但是世俗不是这样，你妈妈更没有什么错，她承担的更不是她应该去承担的东西，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她呢？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你的自私放弃变性呢？

我这么严重的话，显然让他难以接受，因为他一直认为我是理解他的，但这样看来我并不理解他。他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自私，我是“异性癖”，是一种病，不是我自己的意志可以控制的事情。我说，你为你妈妈想想，试试去放弃呢？

他从此再没有理过我。

他被伤到了，原本以为我会是唯一支持他的长辈，可惜最终却终于确认不是。

最近经常看到金星的节目，也因此会经常想起这个孩子。

实际上金星变性时的社会环境也没有现在这么包容，他变性后不久，来我所在的媒体接听热线，其他明星来，大家都蜂拥着去看，但金星来到报社时，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虽然表面上看媒体相对普通人群会更开放和包容，但实际上也不会是这样。

我因此有幸同另外两名娱乐新闻部的记者同金星待了两个小时，因为打进来的热线几乎没有，因此有机会听她讲了很多，那时对金星的印象是：有才华有厚度有思想有个性的一个人。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孔子的学生子贡曾经问道：“有没有一个字，能让我们奉行终生？”孔子回答说：应该是宽恕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应该是宽恕，而是包容。因为对于对我们没有任何伤害的人，他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不存在我们要宽恕他什么，而是包容那些并不伤天害理但却与我们不一样的人和事。

反而，是他们应该宽恕我们，宽恕我们的偏见和敌意。

不知道，那个小孩是否宽恕了我。

说一下小孩的现状，她很幸运，同金星一样，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变性以后，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而且做得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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