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酒命三姐夫

二0二0年七月十一日（农历五月二十一）下午四点二十分，年仅五十四岁的我的可敬可爱又可恨的三姐夫，最终响应玉皇大帝的征召，永远做他的酒仙去了。依我与他的感情，沉痛之余，有诸多不舍。现在写些回忆的文字，以表怀念。

认识与结缘

三姐夫姓侯，跟他很随便的人都叫他“猴子”，他从不生气。其实他真的像猴子一样整天忙个不停，十分和乐、勤劳，让人喜爱。他只比我大四岁，我读高一时他已学会开拖拉机。印象中他开的第一架拖拉机后厢是用木条绑底的，“哒哒哒”一路高歌，黑烟弥漫，蜗牛式的行进在石沙路上。放晚学后我和同学从学校后门去河里洗澡，就常看到这辆“豪车”的踪影。或许全县唯一，所以我对车和人的印象都很深。但他并不因为“破车”自卑，反而很得意。当时农村出城的交通工具只有拖拉机，如果不乘坐拖拉机，赶街就得肩挑背负的走路，十分艰辛。同村人能上那辆“豪车”，可以免除负重走路之苦，况且多能免费。一群人重重叠叠挤坐在“漏底”的车厢里，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颠簸徐行，笑声飞扬，常引来路旁肩挑马驮行人们羡慕的眼光。大概一年过后，家里征地补偿，姐夫得到的家产就是一辆全新的拖拉机。他早晚用这车拉货拉客，跑得更欢了。上街的人们都喜欢坐他的车，人态度好，车好，也从不骂人，车费少个几分几毛的从不计较。老人小孩上下车困难，他都会搭个手。

应该是买新车半年左右吧，突然听说媒人带着他提着东西到我家提三姐的亲。我在学校，具体的过程不太清楚，据说父母满口答应。订亲不到一年，三姐便嫁过去了。我每星期天来回学校，都搭乘他的“豪车”，享受司机旁的特座，不用付费便罢，到街上还能吃到三姐夫“特供”米粉一碗。

高中最后一年，父亲在县城做木工，我就和父亲在伯父的屋子里一起吃住。父亲每天只给我一块钱买菜，每餐就一块豆腐，一把青菜，想吃一顿肉很难。这个时候，三姐夫隔三岔五都会带些猪肉去的。吃着碗里香喷喷的猪肉，心理很感激三姐夫，也很佩服他有本事，能找到钱买肉。再后来，他常跟我打象棋，有时晚了不回家，就跟我滚一床，亲如兄弟。

孝老爱幼之标杆

生老病死，在农村人眼里都是大事情。三姐夫原先的大家庭一分为三，祖母的赡养和丧葬就落到三姐夫身上。记得祖母只跟他住了一年就走了。祖母去世时，三姐夫经济很困难，但他很有骨气，一定要按农村的标准把丧事办好。一个寒冷的夜晚，他走路六十公里，突然出现在我工作的地方，第二天一早，拿着我借的500元钱急匆匆地回家为祖母办丧事。“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三姐夫没学过《弟子规》，但他用行动践行了《弟子规》中的这句话。

要说孝敬老人，三姐夫对我的父母的孝心超过我们做儿子的。我母亲在老家生病的时候，多次都是他帮忙从山里背出来，然后搭乘他的拖拉机到县医院救治。三姐夫认识内科医生，为了得到更好的医治，他曾买酒菜到医生家喝到大醉，为此开车撞伤人而被拘留十五天。后来父母跟我到了县城，我没有住房，父母跟三姐夫一家合租共住。他靠打零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无论多么辛苦，从没有亏待我的父母，同吃一锅菜，共食一鼎饭。母亲病了他送去医院，父亲瘫了他尽心服侍。父亲患脑血栓瘫了两个月，屎尿起居全是三姐夫负责，他几乎毫无怨言。母亲2003年在三姐夫家去世，是三姐夫送终；父亲2010年逝世，也是从三姐夫去的医院。父亲葬礼完毕，召开家庭总结会，大家一致评选三姐夫为“邵氏优秀女婿”，并开玩笑说“父母都是他帮养过世的。”

他也爱他的父亲。他父亲晚年多病，分由二哥赡养，也和二哥一起居住，但三姐夫也常去照料。一旦有客人到家，煮有好吃的东西，一定把父亲接到自己家里来。有时打车来，有时三姐夫背着来。

三姐夫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视如掌上明珠。小女儿受人欺负，竟动刀伤人，引发官司；女儿远嫁遭人虐待，千里接归，永不返回，离婚告终。儿子读大学，费用不菲。哪怕借钱欠款，学费和每月伙食费从未拖欠。儿子顺利完成学业，找到工作，并从小农村落户大城市。

贵贱亲疏一家人

三姐夫喜欢以酒为纽带，十分热情好客。他房子租到哪里，哪里就会门庭若市。饭菜不怎么讲究，只要有酒，不管什么人，他都会热情邀请，非干上几杯不可。所以到他家来的，上至县处级领导，下至补锅、讨饭佬；亲有兄弟，疏有强盗。只要口袋还有几块钱，哪怕下顿没米下锅，三姐夫都会先拿出来招待客人。外孙叫他噶公，整栋楼小孩都叫他做噶公。以他为中心，整栋楼住户亲如一家人。

三姐夫与杜康的故事

他喜欢上酒，是结婚以后的事。我父亲爱酒，家里常备自家自酿玉米酒。姐夫头几次去，父亲总劝他陪几杯。几次过后，姐夫不再是陪了，而是成为主角，并且一喝就难以停杯。逢年过节，原先说好第二天回家的，但总要等到第三天。那时他酒量大，肝功好，醉的快，醒得也快。醒了又喝，喝了又醉，一呆两三天，父亲似乎酒逢知己，从不会因为喝酒骂过三姐夫，还夸他酒量好。有时赶农活，三姐很急，一对儿女哭着闹回家，三姐夫才不舍的放下酒杯一同回去。凡逢聚会或红白喜事，有他在的酒桌，他绝对是主角，听到的总是豪言壮语。他自封为广西酒校凤山分校校长，酒友们也会随声附和与恭维。他在得意中一大杯又底朝天了。他的一段喝酒誓言顺口溜，谁听谁怕：喝酒的目标是，五斤打口渴，十斤刚刚和，十五斤打跘脚，二十斤钻桌子脚。喝酒架势完全可以和小说中的张飞、李逵、鲁智深比高低，还自名他的喝酒方法为“倒水入缸”法。酒桌上，只要有酒，可以没饭没菜，因为一顿饭下来，他的筷条都没湿过。

自从惹上杜康后，他的麻烦就没断过。第一次是醉后驾驶拖拉机，撞翻路人毫无知晓，幸好受害者只擦伤外皮。一觉醒来交警上门给他带上手铐，递上逮捕令，罪名“酒后肇事逃逸”，刑拘十五天。第二次是时隔两年后，开拖拉机到长峒吃喜酒，又是酒后驾驶载客。一位老年乘客到站为避免开车费，提前跳车，被后轮碾压头部当场死亡。当时三姐夫被吓得六神无主，准备开车冲下山崖自尽，亲人们竭力制止方才让惨剧没有发生。当天也是他大女儿来到人世的时间。

两次惨痛教训并没有让三姐夫停下酒杯，常常酒后甚至醉后驾驶。乡民很害怕，一般不会乘坐他的车和叫他拉东西了。他也不怎么爱车，从不保养，直到开不动了才拿去修理。一辆新车，在他的手里两三年就报废了。和他一起开拖拉机的，都能与时俱进，先后开上了三马车、农马车、中巴车、大巴车，财源不断，家兴业旺。而三姐夫爱酒不爱车，失去增驾的物质基础和基本条件，自然在交通行业被淘汰出局，只能改行另谋生路。

由酒泉走向黄泉

因为酒，失去开车谋生的机会；因为酒，三姐夫常能拉近人际关系，找到一些小工程，当起了侯老板。自我戏谑曾担任过县人民医院常务副院长、县高级中学常务副校长。虽然做个小工头，但几乎都是帮别人找工做，自己充其量也就得到自己的那份工钱。他从不计较，常与工人同甘共苦，不赚钱也罢，有酒必须一起喝。

长期的饿肚、过量饮酒，造成酒精依赖。一日三餐，餐餐必喝，早餐吃粉，也得自带里面是酒的矿泉水瓶。出门逢酒必喝，每喝必醉，似乎一天的盼望就在喝上半斤八两。不到五十岁，开始出现了脖子肿大症状。但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酒量，他反而越喝越起劲，谁劝他不喝他就跟谁急。去医院检查，医生要求戒烟戒酒，他反而说兄弟跟医生故意串通一气，不让他喝酒。

直到去年农历八月初一他生日过后，三姐夫吃东西不能下咽，下喉管必作呕。儿子带到医科大做全面检查，诊断为食道淋巴癌中期。十月份勉强做了手术，几个月来有所康复。今年四月又去复查，医生说没什么事了，补充营养，增强抵抗力就能全面康复，大家都很高兴。我端午节回家，叫他到家吃饭，他却来不了，说屁股长两个大包，坐不了凳子。当去看望他时，方知他身体状况十分不妙，猜想癌细胞扩散、转移。回到南丹刚半个月，就得到他卧床不能吃喝的消息。第二天赶回去看到他时，他已是喘气急促，腹部疼痛难耐，无力起居。据刚检查的单子看，左肺部早已癌变恶化。我于心不忍，欲开车送他到医院，没想到刚扶他坐起来，就发现他眼睛圆瞪，几无气息，赶忙让他躺下。

我叫来他的兄弟和儿子一起商量，大家最终达成共识，把他送回老家。可就在车子出发几分钟后，三姐夫便撒手人寰了。五十四岁的人，本该颐养天年，尽享天伦之乐，却早早地抛妻别子别孙而去，怎不令人痛惜？

我的酒命三姐夫，爱酒被酒害。呜呼哀哉，安息吧！

最后送诗一首，祝他在天永做酒仙：

悼姐夫侯敏

骤变阴阳五月天，吾兄早去恨无绵。

劬劳一辈兴家业，勤俭半生继孝篇。

女顺儿从和邻里，客盈朋聚满门前。

从今弟唤隔空应，忙辅玉皇做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