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老父亲

我的老父亲享尽了他曲曲折折、酸酸甜甜的76个阳春,最终满福西归。哀悼之余,写点有关他的东西,以寄托我们做儿女的哀思。

老父是公元2010年5月16日阴历4月3日下午18点30分左右走的。走的太突然、太令人吃惊、太干脆,也太无情了。他是在县人民医院走的,走的时候,没一个人在身边,包括医生、护士。半小时前,我在他身旁,听他与同屯的两个表侄子高明、高章饶有兴趣的家乡水利问题。大哥原本一刻不离守护,都怪我,借口工作忙,懒得帮他送饭,三姐哥叫去吃渣豆腐,硬是把他拉走。当时老父的神情、状态、言谈,根本不像马上要走的人。三下五落二吃完饭,也不过大约半个小时,大哥突然就接到老父电话,说:“你们上来啦。”大哥回答:“病复发啦?”“嗯”。我们立即驱车赶往医院,五分钟左右。进入病房,只见老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微睁,手机还放在枕边。一叫,不应。呼叫、狂喊医生,护士、医生来了。看仪器,心电图已没了曲线,指数为个位数。医生展开大抢救,挤压心脏,打强心针,电振。电振两次,老父两次嘴角抽蓄,心跳升高两次。最终,医生摇头,我们真正意识到老父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

九个子女,没人送终,弥留之际他也没给谁留下任何遗言,也可以说,没留下任何遗产,除了240元人民币,一个手机,五个假银元之外。真兑现了他生前诺言:我一死就死了,不麻烦任何人。第二天下葬时清棺,他的眼睛、嘴巴闭得很好,神情安详,表明他走得放心,走得乐意,没有任何牵挂,我们的心才稍宽。 老父一辈子活的不容易。

二十多岁,入赘甘浪母亲家,帮助外公抚养满舅。外姓外来人,插入清一色的“彭姓”地盘,再有本事再气盛,过人矮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说话做事总得看人眼色。好在父亲性格豪爽,心地善良,不记小节,吃得起亏,处处能让着人。所以,他在当地颇有威信,很受人尊重。屯里哪家发生纠纷,总请父亲去调解,队里有红白喜事,总由他主持打理。他思维敏捷,说话幽默风趣,声音洪亮雄浑,令人开怀。父亲左眼残疾,有一次去看电影,票价2角,他只给1角,看门人不让进,他争辩道:别人两只眼睛要两角,我一眼不是一角吗?看门的无语,乖乖让他进去。还有一次他做小椅子到街上出售,有个挑剔的顾客认为木头太嫩。他说,怎不嫩,昨天还是长在地里的树子,才砍的。如果木头老,就做老木(棺材)卖给你们了。买者悻悻而去。

在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里,父母成为牺牲品,怀多少生多少,直到生不出为止。平均每两年生一个,接连生了十一个儿女,夭折两个,剩下九个,幸好没有痴呆,现在都成家立业,见儿见女甚至见孙。母亲三十岁,手足患严重皮肤病残疾,不能下地干活,全家人生活重担全落在老父一人身上。农业学大寨年头,大搞砌墙平土,他身为生产队长,有一次用鼎罐盖自制硝酸造火药放石炮,不小心熏坏了左眼。改革开放后,他脱产搞木工副业,手艺虽不精,但能做些门窗框、桌椅,以此挣钱勉强养家糊口,送五个儿子上学。他先后建了两幢房子,尽管是简陋木瓦房,也能让所有儿女赖以栖息十多年。多子、缺粮、少钱、乏劳力,记忆中父亲从没忧愁,一直挺直腰杆,坦然面对。

二十世纪末,儿女纷纷离家,只剩两老。因母亲多病,常需住院,不便照料。加之原嫁在本屯的大姐受不了经常发酒疯姐哥的骂打,愤然离家又远嫁广东。1999年年底,在云南做生意的大哥决计接走他们。两个老人在云南石屏生活了大半年,却因水土不服,母亲百病缠身,几乎天天进医院,费用昂贵。于是,两老返回长峒与我居住。

母亲于2003年旧历3月初8患哮喘、肺心病医治无效在县城走后,父亲跟我住在一起。上年纪的人,生活方式、饮食起居习惯与年轻人不一样,这时父亲脾气也变得暴躁、古怪。总摆家长架子,似乎什么都得听他的,稍不按他的意图办的事情,就要狠狠数落我一番。他起得晚,睡得早,早餐早饭一次完成,吃稀不吃干,吃素不吃荤。能动的时候,煮饭、煮菜一锅端,碗筷、锅具过水为净。一段时间,我家小孩不满意,开始抱怨。老父觉得出力不讨好,也怨声不断。我只能作出让步,把气、米、油、盐、菜准备好,由他自煮自吃。我爱人忙着看店,我忙于学校事务,两个小孩上学,都极少在家,家成了他自由的天地,孤寂的码头。我很少能陪他说话。

那阵子,我到高中上课,早早出来,中午回去顾及小孩午餐,还得午休,晚上又是夜深人静之时才到家。就这样,平时小孩在家,因为“代沟”,他说话小孩不理,小孩也不爱跟他在一起。老父就独自囿于一个小房间,看电视,看影碟,几乎过着与家人隔绝的生活。他生活上开始打时间差,吃饭错开,进出门错开。他还过了一段“小偷”生活。因为要出房间上卫生间,必须通过餐厅,所以好几次我在家,见他慢慢打开房门,露出一张脸来,看到有人,似触电一般,猛的把头一缩,门立即关上,取消了上厕所。我开始震惊:父子、公媳、祖孙怎隔阂到这种地步?后来,我分工,叫姐、姐哥他们有空常去看他,跟他聊天,负责精神上的安抚,我、大哥负责物质这一块。我心里总想,要好好照顾老人,尽最好的孝心,让老人开心,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直到现在,还内疚不已。日子久了,父子单独之间竟没话可说了,等有亲人到家,他才出来共餐谈话。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段也就习惯了。开头的日子,他向大哥、姐妹“告状”,说我家人怎怎不是,哥哥、姐妹也无奈,因为他们没条件把老父接走,尽管也跟着埋怨。但我不能计较,即使不能陪他,说好话,也不能说话刺激他,随他怎样就怎样。

2005年,老父血压升高,患了脑血栓,人事不知躺在床上,正好女儿放学回来及时发现及时叫救护车接到医院,还好,不到一周就康复出院。但仅隔两天,他旧病复发,再一次倒在床边,又是女儿发现,同样的办法送到医院。这次他没能完全康复,虽然出院了,但只能走路,不能说话,后来竟倒下了,吃饭需人喂,大小便失禁,床边离不开人。咨询医生,去医院没用。一名老医生告诉我,吃一种叫“华佗再造丸”的,看能不能慢慢恢复。三姐精心照顾两个月,奇迹出现,他慢慢站起来,能拄着拐杖走路,能说话,能生活自理。人老百病出,他的脚似风湿般痛起来,有个脚趾烂了一个孔,寝卧不安,疼痛难耐。止痛精搽,药膏敷,无济于事。三姐哥带他到右江医学院去诊治,大哥带他到昆明人民医院去治疗,都不见好转。直到2007年暑假,我才带他到广西医科大去检查,查出是脉管炎。他当时抽烟很猛,每天两到三包,平时我们告诉他少抽,他这样反驳:酒不让喝(脑血栓后酒没让喝了,原来一日三餐不离酒的),烟不给抽,活着有什么用?我们无语。但那时医生郑重地警告他,这种病万不能抽烟,要命就不抽烟,抽烟就不要命。此后,他便与伴随他近六十年的“烟”伙伴绝缘了。戒了烟,吃几副中药,脚慢慢的好起来,还摔掉了拐棍。可这病去那病来,不久,心脏病又上了他的身。于是,降压药、护心药又天天伴随着他。紧张时,曾住过几天院。

2009年8月,我搬进高中新房,他死活不跟去了。还威胁,如果那个硬逼,到公路上找我尸体。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一是跟我住,生活不自由,受压抑;二是离街较远,不能每天都到街上找人聊天。无奈,尊重他的意见,我和大哥商量后就让他自己租房住。租房离三姐家不远,有人看到他没事就行。单独住了三个月,大哥又把他送到三姐家住。这段时间,他心脏病老犯,脾气很糟糕。三姐哥爱喝酒,几乎每晚都有几个酒肉朋友到家,吵吵闹闹到深夜。他心更烦,少不了臭骂三姐哥。他是个很想后路的人,他知道在这里生活,身上没几个钱不行,钱将用完,他总很着急,向儿女诉苦,尽量让身上带着一些钱。不过他极节俭。10天前,他自己感觉病情严重,但硬是不让三姐告诉我们,强撑着。还说,死就算了。大概因为我们忙,怕我们用钱,住院怕没人守他,没人送饭。有一晚,他让三姐通知我们子妹集中,说是交代后事。他这话说多了,我们当做“阿毛”,感到无所谓。就是住院的时候,他说顶不了,越来越严重。就是临终前20分钟,医生查房,他告诉医生:现在感觉好,但过不了今晚。这话连医生都不相信。就这样不相信,无所谓,才导致他临终没给我们留下一句话。

他是道场先生,很迷信的。死后做不做法事,葬于何处,他没说,或者不敢说。几年前,曾经说过此事,要求买棺材留着。我几句话打发他:急什么,有那天我会安排的。所以等到他落气,什么也没准备,搞得我们手足无措。好在兄弟朋友多,大家齐心想办法,到底后事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


回忆我的老父亲

老父啊,你跟同时代所有农村父亲一样,身经沧桑不怨天尤人,坎坷辛酸付之一笑。心中装着儿女,默默奉献,默默承受。你的乐观,你的豪爽,你的坦然,你的坚强,是留给子女的宝贵遗产和精神财富。可怜天下父母,你走了,我们怀念你。祝你一路走好,天堂同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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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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