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楼下大姐

刚搬到小区，就遇见做楼道卫生的大姐。她五十岁的模样，苗条身材，满头乌发还在头顶挽了一个髻。虽然穿着工作服，却也掩饰不了她姣美的脸庞。那天，她正在家门口搞卫生，见我们是新来的住户，就主动打招呼，并顺便进我家看了一回装修的情况。看完后对我们说，我家就在楼下，可以去看看。她热心邀请，我们就去她家看了一回。同一单元同样格局的房子，她家的装修比我家的美观实用，家具摆得整整齐齐，卫生搞得干干净净，让人一进家就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60多岁的男人，肥胖、光头，目光呆滞，见到客人，不起身也不说话。一看就知道是脑血栓或老年痴呆患者。

大概是天天在这栋楼搞卫生的缘故吧，大姐对哪一层楼哪一号房住着哪些人，她都了如指掌。比如就我们转让的这套房，原先住着的是小俩口，已结婚5年了，前年才装修好这套房子搬进来住。平常很少发现男的进出，只有女的早出晚归，其他人也没见过老的也没见过小的。前个月听说要低价卖房，说是两人闹分手，想快点兑换现金分财产。男的很帅也很老实，在妻子面前都不敢说过一句高声话，总是唯唯诺诺。据说长期在省外开大货车，逢年过节，才回这里来住几天。女的却不同，心直口快，唯我独尊，把丈夫看成小孩子，想哄就哄，想骂便骂，凡事做主。女的比男的大三岁，男的认为“女大三，抱金砖”，凡事也顺着他。直到我们搬进来，她才确认这小两口真的离了。小区“万事通”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推也推不出个什么理由来。

住到这里几天后，我到楼下散步。发现大姐搀着那个老男人下楼来。那男人拿着一根嵌有一张小椅子的拄杖，他走起路来前身总是往前倾，脚步滞后，根本停不下来，也根本站不住，大姐必须用力拽着他的肩膀，以至于不让他往前仆倒。走不多远，这一老一少就大汗淋漓了。我再仔细打量一回这位大姐，穿了一身时尚的连衣裙，白皙的皮肤，姣好的脸庞在夕阳光里逾发显得漂亮，风韵犹存的身段，上下还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我凑上去跟大姐打招呼，夸奖她很有孝心，这样辛苦地带着爸爸来散步。她脸上即刻泛起红润，解释道：“这是我老公，不是我爸爸。”啊？老公？我在吃惊的同时，赶忙为自己错误的判断而向大姐道歉。反正也是散步，我干脆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只见大姐胳膊上还套着一把折叠小椅子，走一小段，得让那个男人坐下来休息一阵子。一个大个子、头脑不听使唤的男人，这一坐一起，我上去帮了一把，极其费劲，不知大姐平时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大姐说，两人结婚二十多年，自己比丈夫小十多岁。当时为了反对一场不满意的婚姻，她从一个贫困的小山村里逃出来，正巧遇到这位在氮肥厂工作的善良丈夫，最终收留了她。丈夫十年前在氮肥厂退休，十分勤劳，家里家外的活儿他全包，吃饭都要煮好摆上桌，再叫妻儿去吃。大姐喜欢玩麻将，丈夫还经常把饭送到麻将桌边。两人有一个女儿，大姐的任务就是负责生下来，其他大小事务，全由丈夫承包。说到这，大姐幸福荡漾在心里，微笑天天挂在脸上。

女儿大学毕业嫁人，有了孩子后也不常回来娘家住。大姐靠着丈夫的退休金和两人打工的积蓄交了首付，以按揭方式到这个小区买了这套房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刚住进来，丈夫就前后挨了两次脑血栓住院，第二次还伴有帕金森。之后五年过来，丈夫就这个样子了。 大姐须时时刻刻陪着丈夫，几乎寸步不能离。几次大姐出来扫地，十几分钟后回到家，发现丈夫倒在地板上，她使尽全身力气好容易才把180斤重的大夫扶起来。

大姐说，她一天哪也不能去。早上起来，先服待丈夫洗脸、穿衣服、吃早餐。接着打扫19层楼的楼道，每打扫一层，就得回去看看丈夫，以防他跌倒。扫完地，跑步到楼下超市去买菜，回来做饭。如果吃完早饭，天不出太阳不下雨，她就要带丈夫出去走一走，才回来午休。说是午休，大姐沒这福气。丈夫根本不睡，他要在椅子上坐着，大姐必须在旁边陪着。晚饭后，大姐又得拉丈夫出去走一趟。晚上七、八点钟回到家，又得帮忙丈夫洗澡，服侍他睡到床上。待自己清理好家务，洗漱结束也到子夜了。丈夫是没有瞌睡的，有时还自己爬起来，大姐也不敢合上眼。他尤其不知道大小便，大姐夜里还得叫他上厕所，丈夫蹲半个时辰，她也得陪半个时辰，到最后还没得出什么结果。最讨厌的事刚扶他到床上，马上又放出来了。于是得慢慢清理，一夜时光又这样过去了。

我问，家里都没什么人帮忙吗？她说，老家有几个兄弟，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哪有时间帮忙哦。我们越聊越近乎，就追问，像你这样年龄得白富美，白天打麻将、游玩，晚上跳舞、喝酒什么的，你就不羡慕吗？她回答得很干脆，怨言多少肯定是有的，但那又能怎么样？他是我丈夫，我必须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来照顾他。我又开玩笑地问，有哪个男人想帮助你的吗？她委婉地的回答，丈夫经常摔到在地上，自己无力扶他起来的时候，就叫邻居大哥帮忙，大哥随叫随到，每次我都充满着感激，那大哥每次帮忙后都微笑着走了。

我说，我是爱写点东西的人，想宣传宣传你，怎么样？她立即拒绝：这些本是我伤心的过往不想再提，我更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我现在生活，现在丈夫就是一切，我要陪着他过好每一天！远处得霞光布满天空，映照着这对老夫少妻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