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遇到病人

前天晚上做梦，梦到二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我背着她四处求医。昨天一早，我便给二姐打电话。

二姐家电话安装较早，当时农村家庭很少装电话时就装了，是我建议他们装的，我说这样联系方便。其实，电话装好后，我和二姐通话并不多。个中缘由，该怎么说呢？

二姐肌肉萎缩，十多岁时即现征兆。父亲曾带她在当地四处问诊，皆说无法医治。父亲去世前，特地叮嘱我和两个妹妹日后要好生照顾二姐。我工作以后，和父亲当年一样，带着二姐到大医院检查、问诊，得到的答复是，唯一可能的办法是肌肉移植，并且预后效果不见得比手术前好。肌肉移植，花费昂贵，如果能够医好，让二姐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地生活，我是愿意花那笔钱的，但是，“预后效果不见得比手术前好”让我放弃了医治二姐的念头。二姐全身肌肉萎缩越来越严重，正常生活非常困难。所以，二姐能够活到今天，全凭他的意志，求生的意念。

每次和二姐通话，她颠过来倒过去反复说的，一是她为了我们能够上学只能三年级结束就辍学在家务农；二是提醒我们不要忘记父亲临终的嘱托，要我们照顾她。我理解二姐，如果不是病痛的折磨，她是不会这样不厌其烦反复强调的。常年生病的人的心理，我们正常人是难以理解的。

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认为，长期抱病的人都有着某种神经官能症，父亲生前是这样，二姐亦如此。表现最明显的，一是有强烈的求生的执念，二是不同阶段在自我意识里会为自己树立“假想敌”。

维克多·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一书中，当他谈到意义疗法时，他说：“正如意义疗法所宣扬的，找到生命之意义有三个主要途径。第一是创造或从事某种工作。第二是经历某种事情或者面对某个人，换句话说，不仅能从工作中也能从爱中找到意义。不过，最重要的是第三个途径：即使是处于绝境的无助受害人，面对无法改变的厄运，仍能自我超越，并且以此改变自己。他能够把个人悲剧转化为胜利。”从某种角度来讲，父亲能活到五十四岁，二姐能活到今天，都是他们“自我超越”，“并且以此改变自己”，“把个人悲剧转化为胜利”的有力的证明。

昨天，和二姐的通话，二姐又新增加了一项内容，那就是向我投诉母亲偏心，偏向两个妹妹。我当然不会把二姐的话传到母亲耳朵里。坦白地说，这么些年，我和两个妹妹对二姐的付出远远超出对母亲的付出。但是，二姐并不满足，隔三差五地就会找我们兄妹三个中的一个掰扯一番。其实，我们对她的照顾，她心里是清楚的。之所以要找我们掰扯，纯属于潜意识里缓解身体的病痛，同时也是缓解心理压力的一种无意识的办法。即她把亲人当作排解病痛和压力的出口。

昨天晚上，和小妹聊天，小妹说，母亲最偏心二姐。是的，母亲总在我们面前唠叨，说她是病人，要我们多担待，多照顾她。

如果母亲知道二姐说她偏心于两个妹妹，母亲会是什么反应呢？有时候，我们和母亲聊起二姐，母亲说：“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数她最淘气，从小就是。”我会说：“妈，如果我们都不淘气，你可能不会这么长寿。”母亲哭笑不得。其实，这是真实的。孩子当中，有人淘气，有人让她挂念，潜意识里会帮助她建立起活着的价值，个体存在的价值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巨大的动力。

兴许，我告诉母亲，二姐说她偏心，她会活得更长更久。我这就准备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