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黑龙江站覆灭前后

作者：王可立

来源：《文史春秋》2020年12月

摘 要：1945年东北光复，国共角力暗中展开。为抢地盘，国民党军统局派出干将组建黑龙江站，招兵买马，开展宣传攻势，扩张势力，甚至在国共和谈期间组织暗杀活动、谋划暴动，中共领导的抗联教导旅（入苏军编制序列）和北安地方公安迅速反击，并将其一网打尽。本文参考解密档案详述事件发生的背景和具体过程，材料丰富，细节真实。

自1941年开始，经共产国际协调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批准，中国共产党东北地区委员会（以下简称“东北党组织”）和东北抗日联军主力部队陆续进入苏联远东地区休整，并被编入苏军，命名为苏联红军第88特别旅。该旅接受一整套的苏军特战训练，包括跳伞、无线电通讯等。之后，该旅不断派出特遣队，潜回中国东北地区进行侦查和袭击。1945年，苏军拟于8月8日24时出动大军，分三路进攻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88旅官兵是苏军编制，全员掌握俄语，熟悉东北地形，所以，按计划，该旅官兵除担任苏军的向导和侦查任务，部分骨干人员还将分赴中国东北的57个城市，由抗联军官担任各地苏军卫戍司令部的副司令官。

抗战胜利国共角力东北

当时，因东北党组织没有大功率电台，同延安党中央的联系全由苏军接转，而苏军为保证此次战役的突然性，不同意转发东北党组织给中共中央的请示电文。东北党组织经紧急研究，决定不等党中央指示，抢先占据东北，并马上扩大军事实力。

从1945年6月起，蒋介石就抓紧和苏联商签《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方答应将占领后的东北交还给中国，于是蒋介石将东北分成黑龙江、合江、松江、嫩江、吉林、辽北、辽宁、安东、兴安共9个省。

当时东北党组织领导有12人，除主要领导，余下的大致每人计划负责接收新划定的1个省。

抗联第三支队党委书记、政治部主任兼参谋长王钧受命接收黑龙江省（省会北安，今属黑河市辖县级市），出任苏联红军北安地区卫戍司令部副司令官。苏联大军攻入中国东北后，王钧马上率领穿苏联军装的抗联官兵，乘苏军飞机降落到北安机场。到达北安后，王钧会见了苏军北安地区卫戍司令阿利耶夫。阿利耶夫是政治委员出身，有过在波兰军事管制的经验，政策水平很高，可以大段背诵马克思列宁主义原著警句。他非常欢迎王钧的到来，让王钧分工负责全省社会治安和民政上的一切事物。苏军司令部的对外联络官布达包夫原来在第88旅学习过中文，和抗联人员是老战友。

我方马上在苏军卫戍司令部的牌子旁挂上东北抗日联军办事处的牌子。门岗除原来的苏军，增加一名穿苏军军装的抗联战士；并在全市各重要地点贴广告，宣布抗联回来了，要求中共地下党员、抗联先期派遣人员、隐藏的负伤人员以及老根据地群众到卫戍司令部报到集合。经和阿利耶夫协商，我方迅速为全省23个县的苏军卫戍司令部任命抗联副司令，要求他们立即赶赴各县召集我方人员。

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规定，在苏军占领期间，东北不得有其他军队。我方和阿利耶夫商量，为维持治安，没有武装力量是不行的，中共可以不成立军队，但可以成立公安警察部队，遂在省城北安组建以火车站脚行（搬运社）工人为主的约600人的直属公安大队，同时，在23个县建立县大队。我公安部队成立后，马上收缴敌人的武器，清除匪盗，城乡的混乱局面开始稳定下来，苏方十分高兴。在中共北安县委书记王永昌等地方同志的全力支持下，仅用1个月，我公安部队的总兵力得到大量扩充。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也立即着手接收东北。他任命蒋经国为接收东北特派员（蒋经国是苏共党员出身，会俄语），熊式辉为东北行营主任，文强（原中共党员，担任过中国工农红军师长，后投蒋）为军统东北办事处主任，同时，还在报纸上、广播里公布东北九省省府组成人员名单。

这些新任的接收大员对东北的局面还是有所恐惧的，他们既担心苏军实行军事管制，语言不通，只去几个文人，一旦发生误会，安全没有保证；又担心中共抗联在东北经营14年，人多势众，最终，只有哈尔滨以南几个省的接收大员到职，哈尔滨以北的接收大员则没敢赴任。

抢地盘军统干将进驻黑龙江

此时的戴笠正积极扩大军统的势力和地盘，他于1945年9月初就下令抽调军统内部的东北籍和华北籍人员抢先进入东北。文强选拔军统河北站中校组长邱国柱为黑龙江站上校站长。经蒋经国同意，邱国柱的公开身份是中华民国黑龙江省府秘书长和国民党黑龙江省党部书记长，有蒋介石的委任状。蒋经国亲自与在长春的苏联远东军总司令马利诺夫斯基交涉，苏方同意邱国柱接收黑龙江省政权。1945年9月中旬，邱国柱拿着苏联远东军司令部的介绍信，带领4名特务从长春携电台乘火车到达北安，下车后立即拜访苏军卫戍司令阿利耶夫。在这之前，王钧向阿利耶夫介绍了中国国共两党的残酷斗争史，因此，阿利耶夫对这几个“白党”很没有好感，便敷衍他们“一切涉及中国的事物请找王钧副司令接洽”。和王钧见面时，邱国柱拿出苏联远东军的介绍信和蒋介石的委任状，一再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中共应统一听中央政府管理等。王钧说：“我现在是苏联军官，中国中央政府的事情我管不了，而远东军司令部的信只介绍你们来北安让我接洽，并没有具体的任务，那就等远东军司令部的下一步命令吧。”

邱国柱碰了一个软钉子，也明白抗联是死对头，肯定不会帮忙，便自行开展工作。邱国柱原是青岛师范学校毕业生，侵华日军占领华北时，他逃到湖南，考入常德军统特训班，后分配到军统天津站，参加过爆炸天津日资中原公司的行动，曾获奖章、奖金，是军统的骨干分子。当时抗战刚结束，国共双方尚处于合作时期，正准备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建立联合政府，尽管企图窃取抗战胜利果实的蒋介石咄咄逼人，但中共方面不想与国民党发生激烈冲突，再加上军统人员是拿着苏军总司令的信来，双方只好各干各的，暂时相安无事。

军统势力坐大我方反击压制

邱国柱这次主动请缨到东北来，实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在国共和谈期间，邱国柱抓紧展开工作。他们大力宣传张贴中央政府关于接收日占区的公告；广泛召集社会上层人士开会、座谈，了解全省详情；收编被苏军遣散的伪军骨干人员。

邱国柱先占了北郊伪满洲国协和会大楼，在门前挂上中华民国黑龙江省政府和国民党省党部的牌子，很快招聘几十个工作人员。这批人到处散发公告，要求在伪满洲国任过伪职的人员到省政府报到。一时间，正惶惶不可终日的伪官吏、伪军官、伪警察、日资企业头目纷纷拉关系投奔军统。这些人当中有伪省长王炳铎、伪警察厅长李善长等人。

之后，文强陆续给黑龙江站运来大功率电台和很多特工器材，又增派10多个特务。邱国柱此时已经新发展300多名国民党党员，文强给他记功嘉奖。

由于当时的形势和苏军的中立，军统在黑龙江省的势力迅速坐大。通过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部，邱国柱委任伪满骑兵团长尚其悦为委员长东北行营挺进第一军军长，召集省内伪满军警人员和蜂拥而起的土匪上万人。

邱国柱白天到国民党省党部上班，晚上带1个警卫回市内居住。在其住所，他有一台美国七灯短波收音机，由1名年轻女子负责日夜抄收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和莫斯科广播电台的新闻。这女子是日本人，从小在中国大连长大，汉语、俄语、日语皆通，原来是伪满北安放送局（广播电台）的主要播音员。她所抄的新闻经邱国柱修改后，第二天由敌党部油印成小报《黑龙江日日新闻》，在全省各地散发，一时间反共谣言四起。小报主要内容有：公布《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原文，表明苏军撤回国后，东北政权将交由中央政府管理；中央政府蒋委员长明令中共的军队原地待命，不准参与接收工作；要对中共军队进行改编，全国将统一军令政令。他们还在每期小报的尾部明显标注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短波频率及广播时间，欢迎听众收听中央政府的声音。

由于时局很乱，很多有短波收音机的人家纷纷收听中央社广播，甚至出现一台收音机前围坐左邻右舍聚众收听的情形。一时间国民党的宣传占了上风。

针对军统的宣传，我方决定马上反击。一天，敌人小报登“斯大林重病不能视事，由莫洛托夫代行”的消息，引起苏军很大愤怒，认为是侮辱国家领导人的行为，要求予以严惩。王钧抓住时机，立即以苏军的名义，下令查封黑龙江日日新闻社。我方还成立以抗联战士、苏军通讯兵少尉徐宝贵为首的无线电队，对省城的200多台收音机进行入户检查（当时收音机性能较差，必须有外部高架天线才能保证收听效果，因此，只要看到屋外有高杆天线就可以找到收音机），拆除收音机的短波线圈，拔除变频电子管。省内其余各县也同时行动，国民党的电台广播成了哑巴。

与此同时，我方出版《卫戍司令部公报》，双日刊，在全省各地张贴散发。主要刊登宣传苏联红军和中国共产党及东北抗日联军的文章。当时苏军编辑是布达包夫，我方是王永昌书记和一个新发展的年轻的共青团员马晓环。公报在原伪满报社印刷厂印刷，质量好，数量大，一时间在宣传领域上完全压倒了国民党。

穷凶极恶军统站组织暗杀行动

我方的这些行动是由穿苏军军装的抗联官兵进行的，外界以为是苏军的行为，这让军统分子没了办法。明里不行，邱国柱使出凶狠的暗招，成立暗杀团，聘的杀手全是社会人员。

一天，北安最大的济民医院重新开业，院长贺亚丰下帖子邀请王钧司令及各界人士出席宴会。王钧考虑到会的有很多省内社会名人，决定赴宴。宴会12时开始，王钧故意12时30分才到，当王钧拉开宴会厅的门时，里面的客人喝得正欢。众人一见王钧，一时间全静了下来。这时，一个姓郗的国民党省党部俄语翻译突然往外掏手枪，说：“王司令来了，正好我的手枪坏了，快帮我修修。”贺亚丰顺着室内的楼梯跑到阁楼上拿出一支匣枪下来，也说：“枪坏了，让司令给看看。”警卫连长葛万才一看情况紧急，马上叫几名端冲锋枪的战士进来。王钧说：“我们司令部今天有重要会议，不能参加宴会了，特来告知。”说完便退出会场，出门上车就走。贺亚丰追到门外，在我方的枪口下他只能说：“真是不巧，改日再请王司令光临。”

这时，国民党收编的土匪队伍开始进行有组织的破坏活动，我方判断军统站和这些队伍之间肯定有无线电联系，于是开始监听国民党省党部大楼里的电台。我方将报文抄录下来后，因没有密码，无法破译。当时苏军在黑河驻有1个通讯团，经阿利耶夫司令同意，我方从该团调来1名无线电技师，此人参加过德国柏林战役，精通各种密码。他经过侦听，认为军统电台使用的是美式密码系统，结合发报前后发生的各种事件，破译出密码的百分之七八十。这样，我方就可以大致知道军统的秘密了。

此时已是1945年10月10日，经过43天的谈判，国共双方代表签署《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邱国柱根本不顾，又开始新一轮行动。其暗杀团一号杀手叫白珠琛，原是抗战时国民党军战俘，被侵华日军押往伪满洲国当劳工，因枪打得很准，被军统收买。军统给了他一支全新的转轮手枪（不会卡壳）和弹头被锉成十字花并涂有毒药的子弹。此时，邱国柱给在沈阳的文强发电，报告将要施行一轮暗杀行动。电报被我方破译，知道他们要杀的第一个姓马，第二个叫徐某九，第三个姓谷，这3个人的名字都没译全，第四个便是王钧。

经我方分析，“马”应该是《卫戍司令部公报》编辑马晓环，“徐某九”是我方经济总顾问徐逵九（原伪省兴农合作社参事，在日留学期间与周恩来、郭沫若相熟），“谷”应该是我民政管理部部长谷建飞（原海伦县一中校长）。

马晓环其实只是个18岁的高中生，他原来就有反日思想，东北光复后，马上参加革命，工作积极，能写会讲。他在担任《卫戍司令部公报》编辑后，每天上午都要去市中心的八杂市场广场散发公报，对围聚人群宣讲中共的主张，讲东北抗联的抗战史。尤其他讲王钧所部消灭鬼子的故事，包括攻占克山县、讷河县城，袭击嫩江县飞机场等，这些战斗就发生在北安城周边，很容易得到听众的共鸣。他的宣讲和散发的公报影响力相当大，邱国柱气得不行，所以把他列为必须杀掉的第一人。

我方这时加强对马晓环的保护，给他发了一支马牌手枪，每当他在广场演讲，附近都会有公安人员巡逻。军统杀手白珠琛决定到马晓环家实施暗杀。马晓环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一天，白珠琛进院后正左右打探，没想到马晓环因为着急上班，从家里大步出来，结果和白珠琛迎面相遇，马晓环一下就猜出对方是杀手，因双方太近，都无法掏枪。马晓环很机灵，马上说“老哥有话进屋说”，一把上前抓住白珠琛的胳膊。这时一个在铁路上班的邻居外出，看到来了生人，正往这边看，马晓环便使劲瞪了邻居一眼，把白珠琛拉进屋里。这邻居明白情况不对，出院后马上就给公安局打电话，我公安人员迅速赶到。白珠琛被捕后，态度较好，交代了暗杀名单和一个藏有武器的地窖，搜出3挺机枪，还有炸药和大量子弹。

又有一天，王钧领人去自来水厂检查供水，当时我方人员乘坐一辆苏军嘎斯卡车，王钧坐在副驾位置上，车厢站着工作人员和警卫员。车刚驶过东沟桥时，突然射过来一发子弹，打中车风挡，从王钧右肋外擦过。我方人员立刻从车上跳下。这时对方又射来两枪，一陈姓参谋中弹，我方立即还击。虽然开枪的人跑掉了，但我方搜到一支步枪，发现这是一支美国造的半自动步枪，还带瞄准镜。这种枪在东北从来没有见过，苏军也没装备过。当把步枪给阿利耶夫司令看了后，他马上就明白了，敢于暗杀苏军副司令的肯定是国民党军统分子。而在此之前，在收缴省内各地侵华日军丢弃武器的过程中，陆续有7名苏军被打死。阿利耶夫原来就猜到一般的土匪不敢杀害苏联兵，能下如此黑手的可能就是国民党。此后，他更坚定压制国民党的决心。

军统特务策划暴动被一网打尽

1945年11月以后，国民党正规军到达长春，接收了哈尔滨、齐齐哈尔，黑龙江省的军统人员越发嚣张起来，掀起反共高潮。他们调动部队进攻共产党所在的拜泉等县城，疯狂杀害共产党的基层干部。11月中旬，中共破译了一封电文，知道敌军将于21日发动一场“七县总暴动计划”。此情况事关重大，这7个县均有苏军卫戍司令部，王钧马上与阿里耶夫司令紧急会商，建议马上增兵。阿利耶夫听后大怒，认为国民党竟敢违反条约，进攻苏军，必须把他们全抓起来，驱逐出境。

当时考虑到国共和谈还在重庆进行中，王钧决定突然搜查国民党省党部，待拿到证据后，再把军统人员强行押送出境。

1945年11月20日一早，公安局长姜海波率穿苏军军装的抗联战士和1个班的苏军到邱国柱住的北沟沿院子，趁其女仆开门取牛奶之机冲了进去。住在门房的特务反应很快，打响了一枪。邱国柱很狡猾，他并没住在卧室，而是和女播音员住在电台间，听到枪响后，推开后窗翻墙逃跑。负责院外警戒的苏军看到有人从院墙跳出来，大喊“站住”。但邱国柱听不懂俄语，还是拼命跑，结果被苏军击毙。与此同时，王钧率10多名穿苏军军装的抗联战士和警卫连，乘汽车直奔国民党省党部。

但没想到，军统早已收买苏军司令部锅炉房的一个水暖工，他溜出去给军统站打电话报警。军统站接到电话后，想找邱国柱，电话不通。军统一位姓田的副站长慌了，便下令坚守等待邱国柱，开始烧密码本和文件。我方先在公路上留下穿苏军军装的哨兵，禁止人员车辆靠近，然后包围军统站大楼，切断电话线。当时发现大门紧闭，便由联络参谋手持卫戍司令部发出的搜查令上前敲门，但楼内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从二楼窗户看见室内起火，王钧明白敌人在销毁证据，便立刻下令从一楼窗户跳进去。楼内的军统特务有20多人，武器齐全。双方交战约半小时，我方共俘虏10多名军统特务，其他特务被击毙；缴获电台、炸药、毒药、狙击步枪和文件若干。

1945年12月中旬，对抓获的军统特务审讯结束，获取大量证据，我方决定将这些特务用火车押送至沈阳附近的马三家火车站释放，每人给20元路费；那名日本女播音员则交由国共双方组成的日侨遣返处遣送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