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巷道深深

【巷道 作者摄于皖南古民居】

这是一条狭窄的巷道，狭窄得连迎面过来一个人都要侧身通过。穿过长长的巷道，就是宽阔的柏油马路。

巷道位于古城市中心，建于明末清初，历史悠久，有典故，要不是被政府作为古迹保留下来，早就被开发商拆除了。

夏雨来到巷道，是隆冬的一个夜晚。巷道很静谧，附近的灯光与辽远的星光微弱地洒在斑驳的墙壁上，增添几多沧桑，几多厚重。夏雨快要走到尽头，又返身回来，然后再接着走。偶尔遇到一个中年人，他凑上去木讷地问：“你见过夏天的雪吗？”看不清中年人眼神，也不知道他问这句话什么意思，甚至把他当作神经病匆匆躲过。如此这般，天快亮点的时候，夏雨才悻悻离开巷道。

其实，夏雨在等一个人，是寒冬。他因寒冬结婚双方提出分手，并且还有个约定，平时互不联系，他们删除了彼此联系方式，只是每年冬的某一天各自从省城赶到千里之外的这座古老的小城，在巷道见上一面，住上一晚，第二天各自返回。仅此而已。不知为什么，寒冬结婚第二年，就再也没有如约来过巷道。夏雨找了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因为在他心里，寒冬是个守信誉的人。

夏雨与寒冬是在古城一个笔会上认识的，夏雨英俊潇洒，寒冬才貌双全，两个人相互欣赏，而且谈得十分投机，彼此留下深刻印象。后来的交往，他们主要通过微信，从文学到哲学，从工作到生活，无所不谈，以至于一天不联系就像丢了魂似的。

夏雨是机关一名公务员，寒冬原来在老家地级市文联工作，后来夏雨帮忙调到省城一家报社做文艺副刊编辑，他俩都是当地小有名气作家。夏雨比寒冬大十几岁，妻子与孩子都在老家，妻子在县城中学当老师，孩子上高中。由于长期分居，而且妻子性格原因，两个人的婚姻基本上是名存实亡。为了孩子他们选择不离婚，维系现状。

寒冬善良重感情，三十出头，虽然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经历，但离婚并没有让她解脱，反而对她打击更大，造成的伤害难以弥补，是夏雨一次次开导，让她走出阴影，看到生活的希望。

他俩相互依存，有困难，相互帮助；有心事，相互安慰；有成就，相互分享。时光就这么一天天流逝，寒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平淡而没有波澜。

他俩隔一段时间就聚一次，但从没越雷池一步。寒冬说，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走不到一起，而走到一起的往往又不相爱？夏雨说，都是命中注定的，走不到一起，并不影响彼此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那年冬天，他俩结伴来到巷道，还一起在巷道附近一家小酒馆喝了酒。回宾馆路上，寒冬挽着夏雨的手臂说，我宣布我一辈子不结婚啦！夏雨以为寒冬说酒话，说，何必说得这么悲壮？寒冬说，我是认真的，巷道可以作证。寒冬说，你们抽烟的人永远都闻不到自己身上的烟味，就好像被爱的人，他永远不知道爱你的人有多痛苦。夏雨说，有一种爱，珍藏在内心深处，越深沉就会越长久，而非一朝一夕。只有这样，相爱的人才不会受伤害。

同样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夏雨与寒冬最后一次来巷道。

在巷道，他俩一前一后，寒冬没有往日的欢欣，显得心事重重，步履艰难，她走在夏雨前面一声不吭。快到巷道尽头，寒冬说，返回吧？夏雨说，再走一截就到宽阔的马路了。寒冬摇摇头，说，我累了，真的不想再走。

誓言往往被现实打磨得苍白无力。那天，他俩一夜未睡，面对面一直坐到天亮。寒冬告诉夏雨，她父母以死相逼，发来最后通牒，要她一年之内必须结婚。寒冬泪流满面，说，我真的好累好无助！夏雨一听也蒙了，半天才缓过神说，这都几月了，难道连恋爱都不谈就这么结婚？寒冬失声痛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人生不就这样？难道我能抵挡住世俗偏见？难道我不顾父母死活？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不得不去面对。泪流在寒冬的脸上，却跌落在夏雨的心里，然后化成一颗颗盐粒。

寒冬结婚了，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寒冬结婚第二年就没去过巷道，而夏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期而至，他相信总有一天寒冬会出现在巷道，因为他做过一个梦，夏天的巷道竟然下雪了，而且漫天飞舞，飘飘洒洒。他要把这个梦分享给她，还要与她一起走出巷道。而这次，夏雨更渴望见到寒冬。

独自行走在寒风凛冽的巷道，夏雨感到特别的孤单，那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就像心被掏空，隐隐作痛，然后迅速传遍全身。

【原载《作家周刊》2021年1月第84期，此次发表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