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宅在泉州的音乐人，差点签了滚石唱片

“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叫R2”，蔡凯东说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作为一个玩音乐的人，他只宅在泉州，习惯于电动车可以到的地方，电动车不能到的地方就是他不能到的地方。

或许你会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遇到他。天气如果不够热，他会戴个毛线帽，一个头戴式耳机，或者吹口哨，肩上是他那个打游击的包。里面装着电脑、4个耳机、音乐键盘，不管到哪都能随时工作。

有人叫他大神R2，他曾经是被称为“近年最好的内地流行乐队之一”的锐豆乐队吉他手。2018年，这个泉州本土乐队在签约滚石唱片前解散，现在他成了自由人R2。

担纲泉州另一个本土乐队double明的制作人，也和90年代末就开始从事俱乐部DJ的Kuki玩着电子乐，足够眼尖的话，你还有可能在九一街边看到他，拿着南音琵琶正在给梨园剧团的演员伴奏。

可能除了唱歌，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梨园戏和电子乐

R2那把南音琵琶来自泉州知名的琵琶制作艺人李建瑜，据说谭盾都跑来找他做琵琶。“以前double明的某些歌需要加入琵琶的声音，就玩一下。”对他而言，琵琶与吉他相差无几，弹拨乐器都差不多。

有段时间还没买琵琶包的时候，他走在路上就只能把琵琶干拿着。手痒，干脆用拨片边走边弹，引来了几位路过的南音老师傅觉得新鲜。其实更新鲜的他们不知道，他还会给琵琶插上电。

玩南音琵琶，他说“只是随便玩玩”，不过这两个月他慢慢开窍了。

最近梨园剧场的年轻人经常在没有演出的日子里走出新门街，到曾静萍的伯勒剧场去。好几个晚上，他们褪去脸上脂粉，个个素颜，兴起之时总是唱起戏来。有时在室内，有时就在热闹的街边。

梨园剧团的年轻人有新的想法，大家想做贴近观众的沉浸式表演。负责人找到R2，“可能是看我挺活跃的，觉得弹吉他的应该能玩到一块儿去”。有一次剧团的梨园戏演员们就在人来人往的九一街上自己打着节拍，十来个人欢快地唱着梨园戏《董生与李氏》的经典片段。

R2和玩电子乐的Kuki就一人拿琵琶，一人拿合声器，左右而立，给他们即兴伴奏。

在传统文化中寻求改变的年轻人们惺惺相惜，他十分喜欢这些梨园戏演员。他们简单地生活，在这个年代有罕见的职业水准，何况身上那股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气质。

有次他与Kuki在工作室里玩电子乐，朋友刚好带了一位梨园剧团的女生“将将”过来串门。他们正在为6月中旬由日本著名的传奇音乐人大友良英领衔的FEN（来自远东的实验音乐网络）巡演排练，两人作为嘉宾参加厦门与泉州站的演出。

R2总是说电子乐是“很深”的音乐。正当他与Kuki到深处去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将将自己循着他们的电子乐唱了一段《董生与李氏》。“她突然一句进来，我们当场就傻掉。”这个音频被场外的手机录起来，Kuki直接命名叫：“惊了”。

这个电子乐与梨园戏的碰撞，最后直接上了FEN巡演，他们拉上将将到现场去唱梨园戏。网上有人评论：“以为会躁得不得了，结果比预期好许多，甚至还有了奇妙的感觉。”

这不是R2第一次将音乐与本土文化结合。他今年刚过30岁，总说自己“玩了半辈子音乐”。他一个一起学过吉他的师弟说：“你要理解，以前我们是‘坏小孩’，别人高中在晚自习我们就去听音乐了。”

玩归玩，思考归思考。从大学开始组乐队，R2说：“我做那么多年的流行音乐，以前做乐队的成绩也还可以嘛。做了一大圈后会开始思考，如果我做的音乐只有音乐性，没有文化性，就很糟糕。”

这两年他开始在流行音乐里收录著名南音唱段。“和朋友在聊天，弹着琵琶朋友唱了段南音。我在不动它的基础上做了个改良，混响加很大，翻了速度，加了许多效果，现在你听就是一首好听的流行歌。”

加入南音是因为，他越来越重视文化正统性。

没有人是个神话

2010年成立的锐豆是泉州本土第一支上全国巡演的乐队。

当时这个校园乐队刚出第一首歌《Take Me Away》，就被收录在国内知名摇滚杂志《我爱摇滚乐》上，R2说自己都意想不到。他们在福建每次音乐比赛都拿冠军，就没拿过第二名，他开玩笑，把这归功于风水好。

“其实是福建做音乐的人比较少，或者不认真。我们是比较早做的，能排除杂念。”知名乐评人周小樱评价锐豆乐队是近年来最好的流行乐队之一；2018年滚石唱片则在音乐圈里不停寻找“锐豆”的联系方式。

虽然最后并没有签约，面对这么一个顶级的唱片公司，R2说：“当你拿到那纸合约的时候，会觉得像拿到了一张成绩单。”让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我这几年在做这些东西，还做出点成绩来了。

他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大学去厦门读的音乐专业。从高中听到《加州旅馆》的那一刹那，他就开始学吉他，组乐队，往这条路上走。

出了一张EP与一张专辑后，锐豆开启过南国巡演与全国26座城市livehouse的巡演，也参加过数不清的音乐节演出。当时有听他们歌的歌迷们散布在各地，他印象深刻的是演出时几乎每一首歌，台下都有人会唱。他喜欢团队的每一首歌都不错，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就好像现在对他来说，多赚几千块没意义，多做一两首好歌才是价值所在。从玩乐队开始他就全职做音乐，没做过其他工作。除了大学4年，30年来没从泉州这个城市长久地迁徙出去过。

他靠音乐的方式曾在中国各地来来回回，“去外面绕过一圈了，应该是懂音乐圈了”。就算音乐圈里顶层的位置、很高很高的地方他没有爬上去过，也在下面清楚地往上眺望过。

最近有一档原创综艺节目集结了中国31支具有代表性与影响力的乐队，其中不仅有与魔岩三杰同时期的老牌乐队，还有许许多多久未露面的新一代青年乐队，无数乐迷嘘唏，高晓松都说，像是回到了那个被灯塔沐浴过的年代。

这里有几支大牌乐队在还未久负盛名时，R2就跟他们相识。大家聚在一起聊过深的东西，自然没有粉丝心态。大学时他去北京的时候，痛仰乐队的贝斯手张静骑着自行车载他，跟他讲起自己在北京搬了10次家。第一个房间开门就是一张床，一个非常窄的通道，他一个行李箱就能走天下，到第十次搬家，他出动了两辆大卡车。

“你看他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有一天他们出名了你就不会觉得是个神话。”他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也知道逃跑计划整个乐队是如何从一次商演只要四位数的年代走到现在的。

还有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韦伟就是锐豆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他们还来过泉州，在西街住了一阵。“旅行团太好了，有的摇滚乐队就是摇滚精神的流氓，他们完全不是。”

R2虽然不是在做摇滚乐，但他内心其实是个摇滚人。摇滚除了是一种现场音乐，还有文化与精神的概念，他拿了一个诙谐的比喻：“我如果心里有佛法，也不一定要跟大婶们坐大巴车去普陀山吧？”

美国上个世纪60年代爆发了摇滚乐，很大程度上跟人们不满战争爆发的原因有关。“所以摇滚乐其实是充满社会责任感的音乐，做摇滚乐的人是用抗争的方式希望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他说，现在大家玩音乐还停留在很浅的层面，应该去了解“文化是什么”。

从弹吉他，到组乐队，乐队解散，做音乐，到做文化，慢慢往上爬。

现在把泉州的传统文化做得更好，就是他内心那个摇滚人的社会责任感。所以他会在音乐里加入闽南乐器，加入南音，加入梨园戏。

他为什么做这个——因为这是我们的文化正统。“做流行音乐我们没有文化正统性。一个做布鲁斯的去国外，可能一个15岁的小孩就能轻松超越你，因为他文化正统。但是如果我学了30年南音呢，他们来了没人能比得过我。”

恐惧的地方会有宝藏

R2最近和double明在把南音那首最著名的曲子《直入花园》编入流行歌曲中。几个爱玩音乐的人通常是聚众喝酒，一不小心就写了几首新歌。他们完全不需要规划在什么节点出新歌，大家按心情与娱乐创作，即兴写，即兴录。

就算身上有莫名其妙的把泉州传统文化做好的责任感，也不会强行在每首歌里加入南音琵琶。现在这个自由人不再被“吉他、鼓、贝斯”三大件困住，手机掏出来都能在app上弹吉他，随时离家出走，随时工作。

据说一天24小时，他在每个时辰都睡着过，也在每个时辰醒来过，半夜想到个和声，就能扛上包到东街麦当劳去录。他在微博上叫自己“当归R2”，东街是他生活的地盘。

如果有在早晨醒来，他会去买豆浆和蛋饼吃；工作一定是逃离家的，到各个咖啡馆去，选一家共同音乐品味的，点一杯咖啡，站着工作。晚上经常钻到南俊路，可能在路边的大排档拿个板凳就玩吉他了；也会找个精酿吧安安静静喝上两瓶，“隔天起来还能精神焕发地做音乐”。

他说泉州这个地方对于创作就是一块净土。每条巷子都有不同的生活，都是和北上广不一样的生活。现在科技这么普及，在小城市是有好处，就像他说的：“就算你去北京也是住在城中村，总不会租在CBD边上吧，还不如在泉州。”

2015年8月23日下午，远征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林格伦在太空中宣布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获奖者是来自中国《三体》的作者刘慈欣，刘慈欣那时人还在山西阳泉远郊的娘子关。R2举了这个例子，这个科幻界的诺贝尔奖能从一个偏僻的地方走出来，好的音乐又有何不可？

“如果我在北京做音乐，今年赚不到钱就活不到明年了。”商业跟文艺是一定有冲突性的，而现在只要活得下去，他只想做好的音乐，“买车买房不关我的事”。

他不知道怎么去让大家知道：这个年代产生音乐的其实不只是歌手一个人，背后还有制作人这个群体；也不知道如何向父母寻求支持，“他们听不懂，我玩的音乐不是开个培训班就行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他最终想干什么呢——理解音乐与文化和地理的关系。不是获奖，无关名利。他说自己明确知道，就算在未来他也不会“火”，不会出名——中国在音乐上红起来的，一般都是唱得好的歌手与作词人，他刚好这两个地方比较弱。

他经常转发朋友圈说人生笑笑。他的一位朋友，台湾康姆士乐队的李永驻曾经说过一句话，“恐惧的地方会藏着意想不到的宝藏”。他现在坚信这点，希望那些花了时间把音乐做好的人，真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宝藏。再不济，他说，“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允许各个行业的技术人员生活得下去吧？”

他也不敢去想太远，就每天学习进步，做音乐。或许有的人真的是带着这个天命来的。

END

文/ 桂纶镁 图/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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