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过偶像剧男主角之后，他回到泉州，选择了梨园戏

曾龙最近剃了寸头。

没到梨园戏剧团前，他是一个影视剧男演员：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签约了专门的经纪公司。

在演艺圈若要发光，有时需要耗得起的人生。经历很长时间方能接触到高水平的摄制组，拍到满意的作品。曾龙觉得这样耗下去“太可怕了”。

2014年，为了追求更有意义的人生，他选择回到泉州，加入梨园戏剧团成为一名导演。作为一个“星二代”，他的母亲正是梨园戏剧团的团长曾静萍，也是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二度梅”得主。

他与母亲曾静萍一起在这个传承了800多年的剧种工作，里头老一辈的艺术家大多是看着他长大的，年轻一代则有许多是小时候的玩伴。

或许有这样熟悉的因素在，曾龙在入职的五年里，往这个古老的剧种里做了许多不一样的尝试。

旁观者

曾龙说起曾静萍，“她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母亲。”从小几乎不管他的学习，倒是去哪儿都带着他。那时候旧梨园剧院还在古榕巷，曾龙经常跟随曾静萍到剧场去。玩刀玩枪玩刀具，一群“戏二代”整日整日盘桓在后台。

“就是没有好好看戏”，上大学之前，他从不认真看戏。

提起母亲是梨园戏演员，而自己大学恰巧学表演，曾龙说，哪有什么表演梦想， 就是分数太差了，只能考表演。

揣着三百多分的高考成绩，他报考了全国各大表演院校。压根没学过表演的他就即兴，倒是形体即兴不了，他学了一段三分钟的剑术，就这样行走在各大考官面前。

曾龙后来回想起在中央戏剧学院这段求学经历，是卯足了劲的，就像一个竞技场，周围都是高手。泉州人在学校里几乎没有碰到，他觉得自己不能丢人，也就学得认真。他有点得意地说，自己高中门门挂科，但是在中戏里四年文化课没有挂过科，专业成绩大都排在前列。

也是上了大学后，闲时他回到泉州会去剧团看看戏了，看看这个近在咫尺的艺术与自己学习的东西是否有什么关系。

旁观者这个角色在曾龙身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是一个经历过影视剧组和梨园戏剧团双重角色的人。在剧组里，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大家要在短时间内快速进入状态一起工作，需要每个部门专业的配合。在这里，演员是不能说“不”的，他形容：“就算是零下十二度有一场跳水的戏，都必须跳。”

相比之下，他提起在梨园戏剧团，有次与年轻鼓师吵架，对方拒不配合他的安排，“就吵，你哭也没用。”对他来说，艺术创作中，吵架不一定是坏事，艺术与专业理应摆在第一位。

不过争吵在梨园戏剧团里也并非很常见。这是个“天下第一团”，800多年传承下来仅有这一个剧团，大部分人充满着感情在做事。

在这里，大多数老师们的戏都非常愿意传承给年轻人，年轻演员有大把上台的机会。“只要你开口，老师就愿意教。”

曾龙睁大眼睛说：“放到别的剧组可能吗？有的剧组老艺术家好几个，让你演个丫鬟都要高兴半天。更别说演艺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他看到剧团里有不努力或不珍惜机会的演员，容易生气。

如今在梨园戏剧团，其实他更像是一个推手。他想摒除这里不好的习气，推着年轻演员往前走，走出去；另一方面则是让更多的年轻人走进剧场来。

它也曾是新的

演员曾静萍与编剧王仁杰是梨园戏当今的两个领航人。曾龙说正是他们潮，梨园戏才会跟着潮了起来。年轻人喜欢的这两位都要看看，他们对世界永远充满好奇心。

在曾龙的理解里，王仁杰与曾静萍的好奇心来自于他们对自己不满足，不满足则来源于危机感。

曾龙对这个剧种与剧团，也带着很强的危机感——起码仍在挑大梁的上一辈艺术家总会有退休的时候，而年轻人还不能完全撑起它；另一方面则是走进来的年轻人远远不够。

他敢讲：“梨园戏这几年是很火，但也没有那么火。”

以前剧团是不热衷宣传的，似乎与不看戏的人永远隔着一堵墙，大家互相看不见。这两年来，梨园戏在泉州被提起得多了，很多时候，它后面都跟着四个字，伯勒剧场。这是曾龙想做的一种尝试。

伯勒剧场的成立并没有多少缜密的计划。它所属的伯勒文化经营者杨伟雄是曾龙的舅舅，亲戚之间其实鲜少谈论自己的工作，有次大家一起喝茶，杨伟雄表现了对传统艺术的喜欢，曾龙说：“感觉他很想为泉州的传统文化做点什么。”大家探讨，伯勒要做个艺术节，互相能怎么结合。

碰巧，那一年曾龙刚与剧团的几位演员从上海新天地表演艺术节回来。“这是目前中国最时尚的艺术节”，他说，逃脱了剧场，艺术节将舞台布置在了洋楼、酒吧街、停车场，甚至是一辆公交车上……主办方邀请了梨园戏传统折子戏《吕蒙正·过桥入窑》到此演出，三天，每天一场。

“每天一样多没意思。”曾龙去看现场，在几个不同演出场地中，他将地点选在了新天地1号的小洋楼里，随后跟主办方提议，戏里那一幕特别经典的“过桥入窑”十分适合这个场地，他寻思着，能不能来个流动式的表演？

《吕蒙正》剧照

结果，三天，他们做了三场不一样的演出。第一场原汁原味的传统版，第二场演员不带妆表演，第三场最特别，现场撤掉所有座位，乐队就停在门口，演员走起“过桥入窑”的戏份，乌泱泱的观众就跟着演员一起走。大门敞开，外面是人山人海的新天地酒吧街，门内则是八百年的梨园戏。

这是梨园戏首次尝试流动式表演，后来他们将这个模式搬到伯勒剧场。曾龙也担心，泉州的观众会不会不习惯？最终他等到的反馈是：“连非常小的小孩子都蹲在边上，很认真地看。”

近距离沉浸式体验

后来他们将这种近距离的梨园戏沉浸式体验搬到许多舞台之外的地方，争取让梨园戏适应不同的地点表演。他说，一张戏票十块钱有的年轻人都未必会走进来，“那我们就走出去。”

在两届伯勒艺术周过后，伯勒剧场如今成了梨园戏剧团在剧院以外的一块招牌，他们投入越来越多的时间在这里，选时尚的场地，做时髦的宣传海报，请老艺术家到这里漫谈自己的从艺生涯。

邀请“师傅”出山，从艺漫谈

除此之外，他也召集剧团的年轻人不定期到伯勒剧场唱曲，甚至拍起抖音。有次吃饭间隙，音乐人R2一通电话打过来，没多久他就拿着吉他出现了，大家在伴奏下即兴唱着南曲，周围逐渐聚拢起餐厅吃饭的看客，感觉还不过瘾，最后这群人索性走出餐厅门口，到大街上玩起了快闪。

第一次快闪就是这么偶然。它被许许多多路过的人传上了抖音，点赞几千几千往上冒。曾龙有种自信：好的东西一定会被部分人接受。后来他们经常玩起“南曲新唱”，梨园元素加入吉他，加入电子音乐……

其实如今的伯勒剧场于他们，就是一个流动的剧场。有一天他们说不定会到紧挨着剧院的芳草园演一下，到菜市场玩一下。于他而言，只要“返本”——将梨园戏十八步科母的传统程式与曲牌保留完整，除此之外，“开新”就是他的工作。

在与母亲曾静萍共同执导的梨园戏《陈仲子》里，他回归戏曲本体，用演员自身的表演传递场景，撤掉了传统梨园戏的一桌二椅，满地变成了白地毯；还将以往分布在舞台幕布后的乐队与驻唱都调到了台前，形成了演员、乐队、驻唱三个表演板块。

《陈仲子》剧照

这一切与他曾经是个出离的旁观者有关，理由出奇的简单：“以前进来看戏，就觉得乐队演奏很好看，驻唱演员也很投入，但是看不到。”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古老的剧种如果有800年历史，那么在801年前，它就是经人创新创造出来的。同样的，在800年的传承中，也是一代一代的梨园子弟们不断传承与发展，它才保有今天的地位。

“所以，你还要吃老本吗？”

哪怕是今天，他已经积攒自己的力量，在这里留下了稍微与众不同的印记，他说自己就好比在一件珍贵的文物上留下了一个手印。

他是想在这里留下些什么吗？他说自己并非很优秀，并非很努力，只是很幸福。“泉州孕育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剧种，又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最后靠自己所学支撑，还能站在这里。”

想了一会儿，他又说，“哪里是站呢？想得美，基本上我还是跪着的。可能我花一辈子的时间最后才弄清楚点它的皮毛。”

这就是梨园戏厉害的地方。一代一代人尽着自己微薄之力去保护与传承，最终它才能在800多年的历史里生生不息，拥有了“活化石”的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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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海峡都市报 & 泉州世茂共同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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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桂纶镁 图/ 吕波、部分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