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偷瓜往事

那是四十年前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光极暗。

我与你沾着两脚露水向越来越浓的瓜香摸去。这炕席大的瓜地是光棍老张头开荒种的。他从哪弄得瓜种呢？

记得刚下手，有狗叫，你我心虚跑出二里，直到坐在青年点后面那片草坡上，心还在怦怦地跳。

你先把我偷的那个瓜拿去咬了一口，连说甜，啃了口你自己偷的那个瓜，你皱眉，说苦，不熟。我要苦瓜你不肯，你吃苦瓜蛮有味；我吃了甜瓜，没觉得甜。

那晚静得连星星都没精神，只有你我眼睛瞪得雪亮雪亮。我说啥时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说，不干三五年弄出点名堂，走了不是个人。我激动。你我两个汉子发了誓。

忘不了次日晨，你我一起提着裤子跑到后面那片草坡上，排泄了两堆瓜的消化物，很痛快。

你说晚上还要偷甜瓜去，可下午队长领了几个同学把瓜地毁了，老张头抽起了羊角疯。没有瓜了，没地方偷了。

第二年的一天，我发现个秘密：去年我和你拉稀的地方长出一棵瓜苗。你听后拉我跑去看，你用尿在苗根“画”了个不太圆的圈，算施肥。又浇了瓢水，用刺槐枝围护起来。不久，那瓜吐出秧，开了花，结了许多瓜纽。最后，只结出两个鸡蛋大的瓜。我俩好高兴。

一阵子，青年点炸了锅—上头给点里一个上大学的名额。我和你都似乎不感兴趣。然而吉祥鸟在我的头上盘旋，青年点的头头说我已被推选上去了。

我兴奋中不安，不安中焦虑。晚上大家睡熟的时候，把点长对我的悄悄话一字不漏地悄悄告诉你。你啥没说，一翻身睡着了。你生气了吗？是怪我还没干出个人样就溜了吗？我傻想。

过了几天，去上大学的竟是你。你临走前一天晚上，你我一起看瓜，那瓜有鹅卵大了。你说瓜快熟了。见我没吭声又说：你不想走，只是上下的头头们都在逼你。不要说了，其实我的心早就走了，祝你走运。你我躺在软松松的草上，身子摆成 “大”字，一会儿又成了“人”字，又一会儿成了“一”字。

那年秋霜来得早。有天晚上我把两个瓜摘下，啃一个口苦，又咬另一个不甜。我突然怀疑去年你偷的瓜是甜的，可你为啥说是苦的啊？这棵瓜是你吃的那个瓜子长出的，还是我吃的那个呢？听说苦瓜子结的都是苦瓜，甜瓜籽结出的并非全是甜瓜。

你走后的音讯一点点被光阴剪断了。以后才知道你上大学是你当官的老子走的后门，硬把我顶掉了。我不怪你，却恨你。

后来，同学一个个都走了。我由于父亲问题，继续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在一场暴雨中，青年点房子塌了，我便与穷得叮当响却无忧无愁的老张头住到一起。他经常讲起种瓜的事，可我没有勇气提偷瓜的事。

又过了一年，我也走了。先待业，后当兵，在部队喂猪做饭、种菜、开车，当了十二年兵立了三次功，也背回了三个处分。生活甜甜苦苦，坎坎坷坷。

我再也没有见到你，虽然我调回来后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只听说你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有权的官，也听说你最近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我常想：真有一天你我相见，彼此说些什么呢？能谈起记忆的那件偷瓜的往事吗？你也许不会忘记吧……（文章原创）

xhK�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