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夜（散文）

那时的夜

忽然想起了那时的夜。那时的夜是真正的夜，真正的夜源自夜的本色。

晚饭是在黄昏时分就吃过了的，因为不能等到夜色的降临，在一个没有电的时代，光明是我们所追逐和珍惜的。孩子们的天性是玩，我也不例外。玩得兴致之时，村头街尾就会传出一声声亲切而温馨的叫声：”三滑眼，你妈叫你吃饭呢！““东东，你妈叫你吃饭呢！”“新春，你妈叫你吃饭呢！”“……”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吃了饭再玩！”这是我们相约的暗号，无论哪位，都会在回家吃饭的时候留下这么一句。

晚饭就抢在太阳落山之前享用过了。黄昏的时光来得匆匆，去得仓促，用稍瞬即逝来形容真是太逼真不过。随即而来的便是漫天的晚霞。晚霞亮着世界的时候，天地之间一片朦胧。在这朦胧的景色里，孩子就像一个个精灵，开始活跃在霞光四溢的每一个角落。

夜色就这样静悄悄地来了。夜空的暗蓝无声地代替了霞光的亮丽。星星明崭崭的，开始点缀暗蓝色的天幕。小鸟早已归巢，夏夜的世界，小夜虫的琴声优美而动听，仿佛给孩子的快乐伴奏。蝙蝠悄无声息地飞来飞去，它们的飞行轨迹令人难以琢磨。

孩子们借着夜色，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夜色是最好的保护色，即使白日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只要你蹲下来，一动不动，别人就会把你当成一个木蹲或石头，没准从你的身边走过也不会发现你，直到你忍不住笑，“吃吃”的声音才会再次把找寻你的伙伴吸引过来。

总有人气高的地方，那个地方一般是某家的大门口。门口常常会出现两块滚圆的坐石，地面也被主打扫得一尘不染。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聚拢来全村的男女老少，天南海北说个天昏地暗。抬扛的也多，这往往一些互不服气的人。在见识不多的农村，这种人一再出现，他们没有充足的理由让对方信服，只好以高亢的嗓门来决胜负。

老年人是讲故事的高手，孩子们是听故事的主角。故事不一定来自书本，那时的书是远离我们的，故事的内容多是长辈们口耳相传或他们的人生经历加之他们的润色，随口的夸张，即兴的吹牛，倒也其乐无穷。

最后从家里出来的往往是奶奶或妈妈。两位在每个家庭里都很重要的女性，要承担比男性多的家务——洗锅涮碗之类就不必提了，除此之外，她们必须做另一项顶重要的事情——驱蚊子。

农村的夏夜，蚊子是很多的，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令人防不胜防。而在蚊子骚扰的时候，往往是人睡得正酣的时候。这种骚扰带给人的是一种无比的愤怒，但又无可奈何。听到“啪啪”的声音，一般是蚊子没打着，自己的脸也许被自己刮疼了。

别指望开了灯后可以找到蚊子，那时的油灯并不明亮，而且油也来之不易，不是想点就可以点上的。也别指望什么蚊香之灯可以驱蚊虫的，没有，什么也没有。更别指望花露水一类“奢侈品”，供销社里摆着几分钱一盒的“清凉油”效果不错，可是我们都买不起。

而未雨绸缪的唯一方法就是在睡觉之前弄点艾蒿，将其阴燃，即只冒烟不燃烧，据说这种烟雾可以让蚊子远处藏身，一则找了门道逃之夭夭，二则吸了此烟倒地毙命。

但蚊子是否能够很好地找着什么逃生的绿色通道，这是不需要关心的，大家关心的只是蚊子不来骚扰人休息就行。于是，奶奶或妈妈就会将白天支起来散凉的窗户严严实实地关闭，将人出入的门全部关闭，然后在屋子的当地点上一把火，然后将没有完全干透的艾蒿放上去，看着火苗下去了，白白的烟雾升腾了，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到大门口去，到人多的地方去。

外面的世界不再炎热，再热的暑气在夜风的吹拂下也会降温。在这美丽而温馨的夜里，蚊子如影随形而来，它们无孔不入，准会抽空叮某个人一下。为了避免蚊子的叮咬，大门口也会燃起一堆柴火，火苗同样是不能出现的，只要有烟就行。在我的印象里，蚊子是很怕烟的，大凡有烟的地方好像就没有蚊子。

不时有笑声传出来，这笑声却把夜打扮得更加宁静。夜色渐渐地深了，星星更显迷人。天河亮亮地呈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天河是一条神奇的河，它的方向随着四季的变化而变化，老人们常常会说：“天河掉角，穷人要袄。”穷人永远是故事的主角，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最多，几乎每个故事都是悲剧性的。在这样的故事中，每一个能够看到夜空的人，都会找着一些最为常识性的星星，北斗星、北极星、牛郎星、织女星……

夜是黑的。夜空却是暗中透着蓝光的。这种透着蓝光的夜令人神迷，多么美丽的故事，多少动人的传说，就诞生于这个迷人的夜空啊！

当然会有月亮出现的晚上，那自然是另一番天地。月光如水，照在地上的时候，人们就像水中的鱼儿。老人们是沉静的，孩子们是游弋的。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冲入熏蚊子的烟雾里，这样可以当“神仙”。

夜更深了。人们开始回家去，得休息了。

家里一股艾蒿的香味，弥漫在屋子的角角落落。蚊子应该是没有了吧？但第二天醒来，身上总会冒出一些大包来，不用说，那是命大的蚊子给主人留下的纪念。

那时的夜，没有华灯，拥有的只是漆黑，这份漆黑给人无限的遐思，令人回味无穷。如今，什么时候能够走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竟然成了我心中的一份奢望。追求光明让我们走进了电的时代，电却让我们失去了重新走回真正的“黑夜”，是幸运还是可悲，我已然没法做出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