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土炕

北方的土炕

北方的火炕,是我再不能熟悉不过的了,但是,我离开它已经好多年了。

记得在童年的时候,一旦肚子着凉了,长辈们就会说:“快到热炕头上趴一趴。”我就会听话地趴在热炕头上,一小会儿过后,就会听到肚子里一阵“咕噜”的声音,接着就能感受到肝肠里一阵舒服的滚动,仿佛一股凉气正在运行,继而很快就不再难受了。这样的事情做过多少次,实在记不清楚,记得清楚的是,这种疗法每每都很有效,以至于后来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成了医生,一旦发现比我更小的孩子肚子着凉,就会说:“快到热炕上趴一趴。”

记忆是个好东西。翻开了,更是内容百出,异彩纷呈。虽说这些记忆里也包含着一些难堪,甚或痛苦。记得很小的时候,为了卫生,炕上都要铺一块苇席。母亲经常跟我说,我的三姨姥爷就是当地的编苇席高手。像“三姨姥爷”这样的称呼,对于时下的小孩子怕是连听起来都费劲了,但我却是很称呼起来很上口的,因为我小时候常常到三姨姥爷家玩。

所谓“三姨姥爷”,就是姥姥三妹的丈夫,同理,姥姥姐姐的丈夫便是我的“大姨姥爷”,因为姥姥姊妹三人,她老人家排行第二。

当我出现在三姨姥家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不再编苇席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家庭状况好起了,不再以编席为业,为生。

母亲是很好学的人,她常常惊叹于她的三姨夫,我的三姨姥爷的手艺,有空没空就往她三姨夫家跑,一则可以跟她的姨姐玩儿,一则可在“偷艺”——学点编苇席的技巧,设想着哪一天自己要是编苇席卖钱什么的,也好支撑一个场面。而编苇席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席边的打制方法,母亲到现在都遗憾地说,难,真难,学了好多次,总是学不会,也不知道她三姨夫是怎么就编出来那么好的席边儿。

苇席铺在炕上,让整个家都显得焕然一新。不过,毕竟是苇子编就的,上面的毛刺很多。小孩子皮肤嫩,在上面爬来爬去玩儿,总会在不经意间被刺破了皮肤,一旦皮肤破了,就会发炎,流脓,害疮。那时候流行一种说法叫“刺疮”,人人都要经历,仿佛“刺疮”是人生的必修课。

后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种叫“油布”的新品走进了千家万户。油布跟苇席比较起来,光滑不说,手感也不错。小家伙们在上面爬来爬去,简直就像在滑冰,其间的快乐自然不言而喻。而最大的快乐在于,孩子们从此告别了“刺疮”。这是家庭里的状况,当我还念中学的时候,学校的宿舍里还是苇席,后来好像还弄来什么竹席,我也不识货色,自然就不清楚那种席子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记忆中,冬天的宿舍特别冷,为了驱寒,我们那些住校生就不住地往灶里送炭。记不清多少次了,下课后就会有人大喊:“失火啦!失火啦!”就见宿舍“宽阔”的门缝间浓烟滚滚,发着令人惊骇的黑色。原来,是炕的设计不够均匀,炕头都热死了,但后炕还是一片冰凉,于是引发了火灾。

大火是从炕头引发的,是竹席在高温之下燃烧起来,然后一路烧着了所有的席子,继而将住校生可怜的一点儿被褥也烧着了。有的孩子家庭较好一些,住校时还带着羊毛毡,一并被烧成了可怕的黑色。满校园里都飘散着呛人的气味——被褥的烧焦味,羊毛的烧焦味,当然偶尔还有引发自行车烧坏后轮胎的焦味……在这些难闻的气味里,还伴随着受害者痛苦的哭声。没有谁来关注这些被害者,只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学校领导只能说几句同情的话,没有保险公司,那点宝贵的“财富”说没就没了,好多孩子因为失去了行李,最后不得不选择失学……厚重的热炕给人带来温暖的同时,也会给人带来痛苦。

在油布大流行的时候,土炕又迎来了一种新的饰品——地板革。听这名字,应该是用来地上的,但村里人才不管这些呢,割一块合了尺寸的地板革,铺在炕上,那种“鸟枪换炮”的感受真是爽死了。记得母亲每每在铺地板革之前,都要将炕好好地“逛”一下。这个“逛”不是逛商场之类的“逛”,而是用细泥将炕仔仔细细地抹个遍,因为这样可以不至于炕上生尘,更不会让地板革脏了。那时,家里能铺一块地板革,一家人的心情不亚于现代人买了一辆私家回来。

等我上了师范,其实已经跟热炕分手了。师范的宿舍里是单人床,上下铺,两人一个床位。那时候,回家的次数不过是假期,星期六日也回,时间太短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师范的宿舍是我在就读初中的宿舍所不可比拟的,没有灶火,不必为烧掉被褥而担心,暖气一入冬就来了,整个宿舍干净而温暖,没有煤灰,没有炭烟。床上铺的有床垫,从此再没了苇席、油布、地板革的身影。那时候年轻,不在意这些,而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令人伤感于时光的飞逝。

回村教书的那几年,重新跟热炕走到了一起。因为我那时就住在学校里,学校给配备的竹席(跟南方人说的凉席是不同的)铺在最底,上面再铺一层油布。油布印出了竹席的条条道道,就像油布加工了精致的图案,很美,但很容易让油布破掉,不得已,只好再在油布和竹席之间再弄些布类的东西。以前,老爸在地质队上班,从单位上弄回一些废弃的苫布和薄薄的牛毛毡,这时候都派上了用场。睡在这和着美好回忆的大炕,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婴儿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沉静而亲切。

渐渐地,通过奋斗,我也进了城,成了城里的一员,像所有的市民一样开始住楼房。在安排家的时候,我提议说要弄一个“炕”,于是,那间有炕的家就起名为“炕家”。炕有了,但没有过火的通道,也没有烧火的灶火,也就是说,虽说那个用于休息的地方名字叫“炕”,但与火是无缘的。没有了火的炕还能算炕吗?时下已近秋末,稍不留神就会肚凉,看着这炕,却没有个趴的地方,心下的那份伤感又来了。遥想当年,一定会趴在热乎乎的炕头将寒气驱了,肚子一准会舒服起来。

炕还是炕,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人世间的好多东西,不也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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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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