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杂记之四——谵妄症和让人又爱又怕的ICU

从去年12月中赶回家中侍疾,一晃2月有余。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长了许多知识,也有许多的感慨,值得一写,也许对别人还能提供一些帮助。


侍疾杂记之四——谵妄症和让人又爱又怕的ICU

虽然ICU要10点才允许探视,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早早又赶去医院,怕老妈有什么事。在ICU门口与一堆病人家属互相交流之下,知道有的病人已经在里边住了一个多月,高烧不退;有的病人出了ICU几天病情反复又被送回;有的病人插管拔了之后又重新插管……越听越心惊。

老妹也立即请假赶了回来。但老妈在ICU的前三天,因为使用镇静药的缘故,基本是昏睡状态,我们好不容易等到的几分钟探视时间,也不能与她进行交流。我们姐儿俩,除了等那几分钟,轮流进去看看老妈,其他事情无可着力。好在医生传达的消息是好的,老妈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各项生命体征正常。22日上午,医生已经为老妈拔管,拔管以后,将会逐步减少镇静用药,这也有利于她的心肺功能的恢复。

拔管,本来是病情好转的重要标志。但是也就从拔管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却是我们和老妈最为痛苦、最为难捱、最为纠结的日子。也使我们对ICU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侍疾杂记之四——谵妄症和让人又爱又怕的ICU

刚刚拔管后ICU中仍然昏睡的老妈


这几天时间,对老妈而言是至为黑暗的。插管那几天,老妈确实没有记忆,但拔管后的那几天,老妈的记忆是痛苦的。一直到出院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她见人就要“控诉”:那个地方是个“黑店”,那些护士是一些又凶又恶的“鬼姑娘”,她们把她四手四脚捆绑起来,非要把床摇起来不让她平躺睡觉,她渴了饿了喊不到人,她跟她们拳打脚踢,最后直至要自杀……刚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因为担心她不肯接受医院的后续治疗,我不敢告诉她那里也是一医院,只说是急救中心。她刚出院的时候,见人就说,宁愿死也不要去急救中心。就是现在,她已经基本康复了,也仍然对这个“急救中心”耿耿于怀。

这几天时间,对我和老妹而言则是纠结而痛苦的。主要是在要不要、能不能把老妈转出ICU的问题上煎熬。虽然拔了管,但老妈并没有解除危险,心肺功能仍然不好,肺部炎症依然严重,钾低、心率非常快,普通病房的寒冷也可能再次造成感冒。医生是不赞成老妈转出ICU的;但老妈半清醒半糊涂,见不到我们,对ICU的一些管理和护理措施不接受,不配合治疗,跟医生和护士大闹,对她的病情康复非常不利。每天晚上,想着老妈一个人在ICU的孤独和痛苦,我们都下定决心,第二天一定要将她转出ICU,至少我们可以陪着她、护理她;每天早上,我们早早就赶去医院候着,想找医生商量转出的问题,但一看到老妈的情况,又不敢转了,深怕前功尽弃,后悔莫及。

人在无助的时候,就会求助于神灵。从老妈住进ICU的第二天起,我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用毛笔手抄《心经》,为母资福。心诚则灵,也许真的有用?几十遍抄录下来,练字,成了这两个多月来我护理老妈老爸之外唯一每天坚持的事。

现在回想那一段日子,仍然觉得不堪回首。22日晚上,我心神不宁地在屋里转悠,正想着老妈一个人在ICU是多么难熬,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一接听,是ICU的护士,说老妈要跟我说话。我心中狂喜,心想知道给我打电话,看来老妈清醒过来了。一接电话,老妈却在哭,要我马上去医院接她回家。说她饿(护士在边上无奈地说刚喂完她),如果天亮前我不接她,就见不到她了。我说医院不允许晚上进去,她让我去找院长商量。听她说话,知道她的意识尚处于半清醒状态。哄了半天,终于答应我第二天一早去接她。这一个晚上,再难以入睡。半夜跟好朋友聊天,说起她的父亲在ICU的时候,也是说他宁愿死也要出去;闺蜜说,她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是父母离世后写后悔送老人进ICU的……这些信息,让我本来就担着的心,更加怀疑自己把老妈送进ICU抢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老妈在里边如此痛苦,是不是那天在昏迷中离去于她而言是更好的结局?可是我能看着老妈就那样离我们而去吗?这种煎熬真是无以言表。

23日一早赶到医院,老妈见到我就大哭,还是说要回家。护士说她一晚没睡,一直在闹,把护士也折腾得够呛。当时老妈心率在150以上,心外科、神外科的医生都被叫来会诊。这个样子,哪里敢把她转出来,还是只好狠心把她留在ICU。傍晚,大概是老妈闹得太厉害,护士长专门给我来了一个电话,一是说老妈这样闹,随时可能出现危险,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二是说老妈的尾椎那里,已经磨掉了一块皮。也就是说,有可能形成可怕的褥疮,造成新的感染。护士长的电话让我再次陷入无眠。这一晚上,随时都担心电话响起,我们再也见不到老妈。一想着老妈如果真的出事,最后的时刻我们没在她的身边,让她如此孤苦无依,我的下半辈子都会活在后悔里。想着她说她饿、她要回家,如果就这样走了,该是如何的锥心之痛!

24日清晨5点,护士来电话,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护士说老妈把胃管扯掉了,无法再给她喂营养剂,让我们送饭去。还好,还好,我和老妹赶紧送了粥和面条到医院,赶上一个温和的小护士,同意我给老妈喂饭。看上去,老妈无论神志还是身体情况却都比头一天好,转出去万一病情反复就麻烦了。于是边喂饭边跟老妈商量,让她再坚持一天。老妈当时同意了。但可能是她在ICU里,时空感觉是错乱的,下午再送饭过去的时候,护士出来告诉我,老妈绝食,说我们全都是骗子,连女儿也骗她,说了接她不来接。护士拿她没办法,再次破例让我进去。我连哄带蒙地给她喂了饭,告诉她医生开会去了,办不了手续,要明天才能出去。最后老妈答应了,条件是晚上10点必须再来给她喂饭。晚上我送饭去,护士换班了,这会儿值班的是一个严厉的护士,义正词严,无论如何不让我进。我怕老妈说我们骗她,晚上又大闹,卑微到尘埃地求护士让我进去一会儿,哪怕只是告诉老妈一声我来过。护士终于同意我进去一分钟,老妈果然正在闹,非要从嘴里取假牙。告诉她假牙我放回家了,她根本不听,仍然双手不停地抠她的真牙。护士催促赶紧离开,我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老妈在那里抠牙齿,感到深深的无力。那一幕,真的是永远难忘。当时流着泪我想,如果有下次,我再也不送老妈进ICU了。

25日清早,我和老妹赶到医院,今天是下定决心必须把老妈转出来,哪怕是出问题也得守着她。我还没开口,医生就说,一会儿就给你转出来啊。见到护士长,才知道老妈昨晚大闹ICU,把埋的静脉输液管都扯了出来,非常危险。老妈还把那些管线缠在脖子上要自杀,把护士和医生都吓着了,护士长摇着头说,老太太的性格太烈了。

老妈这个样子,实际上是一种病态。至此,我们又被科普了另外一种病症——谵妄。所谓谵妄,是指疾病导致脑部受到一定的损害后,意识不清,对周围环境的认识和反映出现了障碍,思维不连贯、言语混乱,出现错觉、幻视、幻听,情绪恐惧、焦虑,行为冲动,一般昼轻夜重,清醒以后或完全或部分遗忘。住ICU的病人容易谵妄,除了因为病症,跟昏迷、使用镇静剂也有关系。

除了病态反应,老妈也确实有她的痛苦。平常就腰疼腿疼,睡觉的时候翻来倒去,现在要将她的手脚都束缚起来,她的难受可想而知。老妈性格刚烈,脾气倔强,如果跟她好好商量,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如果硬来,她的反抗就会愈加激烈。我们家的人平常甚重亲情,见不到我们,老妈的痛苦尤甚。

我们没有任何责怪ICU医生、护士的意思。相反,我们非常感谢他们,没有ICU,老妈这次命已休也!ICU,是重症监护病室,集中了最好的医护人员和医疗器材,救助那些处于危急状态的病人,被称为生命的重启之地。由于病人危重的特殊性,ICU有严格的工作规程,医护人员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治好当前的疾病。他们服务的病人不止一人,没有时间也不可能跟一个病人慢慢磨,更不可能像家属一样事事满足病人要求,而且老妈的一些要求估计也是护士难以满足的。但是,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ICU不能让家人守护重病的亲人,确实又是非人性化的,也不利于病人的康复。人在重病的时候,是最软弱的,没有亲人在旁,那种孤独和痛苦,要增加许多倍。再加上因病形成的如谵妄这样的不清醒状态,病人对ICU的抗拒和恐惧完全可以理解,同时也增加了医护人员的护理难度。想到许多老人的最后一程是这样孤独地度过的,其实真的很凄凉。

所以说,这ICU,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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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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