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天秘书何方自述：家乡现在富了些，还是多亏了秦始皇和杨贵妃

我的家乡在陕西省临潼县。提起我们临潼，可是大大地有名。过去的中国文人，大概没有不知道骊山、秦陵、华清池的，两千年来不知留下有多少诗词歌赋。临潼的有名，当然不光是有不少古老传说，主要还是由于中华民族历史上有许多重大事件发生在那里。特别是秦兵马俑的出土，更使临潼成了闻名世界的参观景点和旅游胜地。

要说临潼，先讲点传说。原来最早的人就是在那儿造的。那儿是后人称为骊山老母的女娲氏"炼石补天""抟土作人"的地方（河北涉县也有女娲宫。这在中国是常有的事，但骊山老母别处却不能再有）。我小时候还去过那个炼石的地方石瓮寺，红彤彤的石头真像火烧过似的，现在还在。后人为了纪念女娲造人，还在骊山顶上修了个"人祖庙"。但是直到今天，香火仍然旺盛的却是西边半山上的老母殿。每逢阴历六月庙会，县城周围的中老年妇女，大都要携儿带女，爬上山去朝拜。我的母亲是小脚，每年总是要去，我小时候就常跟着看热闹。最不争气的是我两三岁的弟弟，总是缠着要母亲抱。我气不过，但又干涉无效，有时就把他骗到离母亲远点的地方打一顿，吓唬他不准再叫妈抱。他只好答应，但过不久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好笑，也更感到母爱的伟大。另一个传说是旧戏中秦穆公主办的"十八国临潼斗宝"。我上小学时还曾看到被说成当年楚国伍员（伍子胥）举过的千斤鼎。像这类的传说和所谓遗迹还有的是。

不过传说到底是传说，使我们临潼出名的，还是三千年来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有许多带有转折性的重大事件曾经在这里发生，并且留下了著名的遗迹。下面就举几个特别有名的例子。

一是两千八百年前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作为当时全国军事调动紧急警报中枢的烽火墩，就建在骊山顶上。周幽王为博得他的宠妃褒姒一笑，竟点燃骊山的烽火，引得四路诸侯立即领兵来救，到后才知道是上当受骗。后来犬戎真的打到骊山，再放烽火，诸侯已不相信。结果镐京失陷，幽王和褒姒被杀，西周也就灭亡了。周室东迁到洛阳，中国从此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

二是秦兵马俑震惊世界。建筑在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离我们家只有十多里。几年前带孙女去参观，人家告诉说，你只要记三个数目字就行：两千三百年前，用了七十二万人，修了三十七年。现在只是挖出陵园一个附属部分兵马俑坑，就已轰动中外，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来这儿游览的，已有七八百万人。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访华，大多要来此参观。美国前总统里根就说过，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到这里来看看。如果将来条件成熟，能开发秦陵全部建筑，特别是地宫，那就更了不得了。但也正是由于秦始皇的残暴，很快就激起全国起义，推翻了秦朝，使它成为中国统一王朝存在时间最短的一个。

三是楚汉相争的鸿门宴。秦亡后，项羽和刘邦争夺天下，竞相进兵咸阳，在临潼县城东十余公里的地方举行了一次鸿门宴。当时项羽兵力比刘邦强大得多，如果听从谋士范增的意见，趁机会杀掉刘邦，中国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汉朝。可是项羽上了张良的当，放走刘邦，结果四年后就演出了一出"霸王别姬"。可见鸿门宴对楚汉相争具有转折性。那里的新丰也是古今有名。原来刘邦当了皇帝后，就把他老爹搬来一同享福。但老头子总不习惯，还是留恋沛县的故土和乡亲。为了能解决老爹的苦闷，刘邦就在当年鸿门宴附近的地方完全按照沛县老家的模样修了一个新村，将原来的乡邻亲友以及家眷猫狗全部搬了来，使老头感到和在老家一样。这地方就命名新丰，被叫了两千多年。

四是华清池与安史之乱。骊山脚下的温泉，从西周起就为官家利用，历代多称汤或泉。到唐明皇（玄宗）才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兴土木，加以扩建，并取名华清宫和华清池。他前期还勤于政事，国家也治理得不错，历史上称为"开元之治"，但后来却信用杨国忠之类的坏家伙，自己懒得管事，常带着杨贵妃到华清宫寻欢作乐，领一帮子跳舞唱戏的搞创作和演出，竟使他成为中国戏曲之祖（旧社会戏班子都要供他为神），但结果却酿成了安史之乱，就是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说的，"渔阳肇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唐王朝也就从此走了下坡路。

五是近代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因为蒋介石是在我们临潼被抓到的，所以我们那里人就一直把西安事变叫双十二事变（1936年12月12日），表示不承认事变发生在西安。但为什么蒋介石不住西安，偏要住在华清池园内非常简陋的五间房呢？说来话长。当红军完成长征到达陕北时，蒋介石认为共产党已是强弩之末，不但人数所剩不多，而且陕北地贫人稀，养活不了多少军队，正是他一鼓作气，消灭红军主力的大好机会。所以他亲任"西北剿匪总司令"，让张学良当副司令。本来当时任西安绥靖公署主任的杨虎城请他住自己的公馆止园，但他硬是没去。1953年我随驻外使节参观团到西安时，就住在止园，还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原来杨虎城给他的公馆起名紫园，取老子出函谷关"紫气东来"的意思。后来他的陕西省长职务被撤掉，情绪有点儿消极，公馆就改名止园，借此表明心迹：到此为止，再无高升之想。据说蒋介石看到止园二字，一琢磨，认为不吉利，对手下人说，止是他中正的正字去掉头，不是有杀头之祸吗，去不得。其实更重要的还是，他了解驻守西安的西北军中有不少共产党，杨本人也一向左倾。驻扎临潼的是他拜把弟兄张学良指挥下的东北军，总要可靠些，所以他的剿总行辕就设在了华清池内。但结果还是没能逃脱被擒之灾，而捉拿他的又正是张学良的嫡系部队。事后看来，张学良和杨虎城两位将军这一兵谏壮举，实在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从此才有了国共合作和全民抗战的发动，接着迎来了解放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成立。没有西安事变，这些就都无从谈起。

单是以上各项，就足以使临潼名扬国内外。而我们村就在离县城两公里左右的地方。路近有个好处，老百姓可以常去华清池几个不收费的温泉洗澡。冬天，妇女们还带着要洗的衣服，利用温泉流出来的水去洗。我在县城上学时，老师有时也在早上带领我们跑步去洗个澡，算是早操。由于温泉水是流动的，平时也不太脏，早上就更干净了。

临潼县地处八百里米粮川的中心地带，自古就以富饶著称，加之又是长安的东大门，所以秦始皇就在此设邑，行郡县时取名骊县。后经多次改名，直到北宋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根据县城东西分别有临河及潼河，就定名临潼，此后再没改动，一直叫到现在。只是在20世纪90年代，全国兴起县改市的扩编升级潮流中，临潼县又被升为西安市的一个区。

这里的地势是，县城在骊山脚下，北去不到十公里，就是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河从西向东流过。据老百姓传说，我们那一带原来是风水宝地，被秦始皇看上了，就把他的陵墓修在那儿。风水的妙处在于被葬埋的人要南北向，所谓"头枕白鹿观（去声，指骊山），脚蹬渭河岸"。但一位道士怕那样一来，秦朝的暴政真会子孙传下去，就想法子骗了他，说南北向后代只能做个小国国君，只有墓地改为东西向，"头枕太白山，脚蹬东海岸"，才能一统天下，世代相传。结果秦始皇上当，听了道士的话，死后不到三年秦朝就被推翻了。但也破坏了本地的风水，那以后再也没出过什么有点名气的人物。传说自然不足信。但由于各种历史原因，我们县自从起名临潼后，经济文化一直落后却是事实。解放后三十年，除了学校有所普及和脱产人员大量增加外，经济发展几乎没什么变化，有些地方的农村由于人口繁殖过快和各种摊派比旧社会多了，农民生活还有所下降。直到改革开放，情况才发生重大变化，但主要还是得益于旅游。近几年我回了两趟老家，听一些老乡半开玩笑地说，咱们家乡现在富了些，还是多亏了秦始皇和杨贵妃。

【何方，1922年生于陕西临潼，中共党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1938年赴延安进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和工作，1945年毕业于延安外语学院俄文系。抗战胜利后到东北做地方工作。1950年起任职外交部，先后任驻苏使馆研究室主任和部办公厅副主任。1959年遭到错误批判，1969年到五七干校，1978年平反恢复工作，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所长。1988年调任国务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干事至1995年。1991年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为第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