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滚龙丝瓜

滚龙丝瓜是一道家常菜,但并不意味着它是一道家家常常吃的菜。其中的技术壁垒乃是刀功——把一根有点尺寸的丝瓜(或切成小段),一刀一刀地切成薄片,片与片之间不能断掉;然后把这根经过烹饪的“藕断丝连型”丝瓜,盘诸一只圆形瓷盆里,令其外表看上去像一条在地上匍匐翻滚的蛟龙,故名滚龙丝瓜。

当然,那是我理解的概念,业界怎么定义,我不知道。

从一道合格菜肴的基本要求(色香味形)上论,滚龙丝瓜在 “形”的权重方面的考量确实偏多。不过,如此费神费力操弄,对于提升“色香味”水平并非没有什么帮助。

丝瓜是一种外观清淡、结构松弛、滋味寡涩的蔬菜,“滚龙”一下,也许便于它引收外来种种好处,进而释放自身潜能,增强天然禀赋,成就一种新势力。李渔《闲情偶记》谆谆关照厨师,“煮冬瓜、丝瓜,忌太生”。怎样使得丝瓜快速断生又不致烂熟?把食材处理得小些薄些,应该是比较妥帖的选择。

李时珍《本草纲目·菜部·丝瓜》中说,“丝瓜,唐宋以前无闻,今南北皆有之,以为常蔬……嫩时去皮,可烹可曝,点茶充蔬……其花苞及嫩叶、卷须,皆可食也”,传递出的信息量极大。

“唐宋以前无闻”,说明作为舶来品的丝瓜在汉代、魏晋南北朝恐怕都没留下文字记载,也说明它尚未有效地介入先民的日常生活。事实上,能够获得关于丝瓜的片言只语,在宋代才有可能。宋人杜汝能(北山)有《丝瓜》一诗:“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写得清浅可颂,可是,当时丝瓜派了什么用处,我们无法揣摩。宋人君端《春日田园杂兴》里提到:“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厨烟乍熟抽心菜,篝火新干卷叶茶……”可惜,诗里“种丝瓜”与“厨烟乍熟”是否一定存在逻辑关系,我还看不出。倒是宋人陆游直截了当,《老学庵笔记》“谢景鱼名沦涤砚法”条中说:“用蜀中贡余纸,先去墨,徐以丝瓜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原来,谢氏用丝瓜络来清洁砚台,十分精明。宋代另一位诗人赵梅隐写过《咏丝瓜》:“黄花褪束绿身长,白结丝包困晓霜。虚瘦得来成一捻,刚偎人面染脂香。”有把丝瓜当作化妆用的粉饼的嫌疑。

总之,丝瓜入馔,比较少见。

事实上,很多舶来的食材和香料,一开始往往并不是用作食材而是用作观赏植物或治病药物,如辣椒、番茄等,估计丝瓜最初的命运与之相差不大吧。

另一个现象也能证明丝瓜引入中土之初,大概率是一种洗涤工具。我们到异域旅游时吃大餐,很少见到丝瓜的影子。据说在西方丝瓜首先被考虑用来制作洗涤工具,类似我们熟悉的洗澡丝瓜筋或刷锅百洁布等。曾经,非洲某国一位元首访华,招待宴会上了一道“炒三丝”, 他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丝瓜,大惊失色,原因是在他们国家里丝瓜很多,然而都做了洗涤工具,于是向中方官员讨教吃丝瓜的窍门,准备回国推广……

丝瓜炒蛋、丝瓜毛豆、丝瓜开洋、丝瓜香菇等,是普通家庭夏天的常馔,而酿丝瓜(肉馅酿入丝瓜)、丝瓜鲜虾盅(虾球酿入丝瓜盅)等,仿佛滚龙丝瓜,则是饭店的拿手活儿。

突然想起明人朱橚在《救荒本草》中的建议:“采嫩瓜(丝瓜)切碎炸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真可谓“落霞与孤鹜齐飞,救荒共美味一色”。

中国人之能吃善吃,于此可窥一斑。

上海人把“偷懒”行为叫作“偷丝瓜”,令人莫名其妙:偷啥不行,非偷丝瓜不可?再者,“偷丝瓜”咋跟“偷懒”挂钩了捏?倘若知晓“东家墙根种丝瓜,西家院里开黄花”这句俗语,脑瓜子顿时开窍——丝瓜野蛮疯长,轰轰烈烈,喜欢乱蹿,隔壁人家无须付出便可坐享其成,且因“恶小”至微不足道而难生内疚,那不就是“偷丝瓜”的传神写照嘛!

季羡林写过一篇“杨朔式”的散文——《神奇的丝瓜》,末尾一节说道:

“我仿佛觉得这棵丝瓜有了思想,它能考虑问题,而且还有行动,它能让无法承担重量的瓜停止生长;它能给处在有利地形的大瓜找到承担重量的地方,给这样的瓜特殊待遇,让它们疯狂地长;它能让悬垂的瓜平身躺下……丝瓜用什么思想呢?丝瓜靠什么指导自己的行动呢?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从也没有人说过,丝瓜会有思想……”

一根丝瓜让大学者陷入百思不得其解之境,不得不说,形势比人强啊,丝瓜可以烧菜,也可以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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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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