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将军顾守成

顾守成的将军本色

李金彪

村前的小溪,穿过顾家冲茂密的树林,在河岸里转了个弯,向东流去。山坡上杏子树下,一群放牛的小伙伴正听着四爹讲故事,顽皮的孩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杏树上挂满枝头的青涩果子。四爹在当地可是有名的“角儿”,年轻时跑过很多地方,他对孩子们说:顺着这条小溪往前走,就到了八百湖,再往前,一直可以走到汉江去,走得很远的人,一定是有大出息的……

顾家长子名守成,从小听着四爹的故事长大,17岁那年,他跨进京山一中不久,工厂停工,学校停课,碰上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他作了人生的一次选择——携笔从戎!

他是从村前小溪出发的,步行了30里山路,来到区公所,搭乘敞蓬车,后转火车铁皮闷罐,几天几夜后,走进了军营。他是顺着小溪水流的方向走的,越过汉水,辗转中原,沿着长江,一直走到了出海口,瞭望东海,他的位置离台湾宝岛只有片水之遥。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顾守成从战士成长为共和国将军。 

将军回到了顾家冲。

他是从小溪东口回来的,顺眼望去,水西一座土坝耸立,如卧龙盘踞;山北一条水渠蜿蜒,如银蛇起舞,他走到坝下,就到了家门口。

“家乡的山河面貌发生了好大变化啊!”他满怀深情地对乡亲们说,“回家的路我还认得,父老乡亲们的脸孔,还是那样熟悉。”

将军见着了儿时伙伴,他们骄傲得不得了。

“守成穿上将服,英武高大,真帅!”将军的同龄人说:“离家几十年了,说话的口音一点都没变。”  

将军见着了塆里的老人,拉起家常话,老人们感动得不得了。“这伢说话亲热人,待人和气,小时品行好,当上将军秉性一点都没变。”  

将军的好口碑,在京山十里八乡口口相传。  

一个月明星稀之夜,《林泉流韵》的几位乡友聚在一起,在丹桂府上飞觞醉月,高谈阔论,许多警言妙语,随风而去,唯有对将军为人做官的议论记在心中:他“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乡友的话,引发了我为将军补写一笔的冲动。

将军是大孝之人。  

将军说,他走上从军这条道路,父亲是他的引路人。将军的父亲曾是新四军的一名老战士,十几岁参加游击队,当过侦察连长,五师“突围”时负伤回家,将军的母亲帮助把枪埋进山里,遭乡匪追查未果,成为一段佳话。身为军人,不能侍奉在父母身边,他深感愧疚。  

父亲生前对儿子说:“我死后你把我埋在长岭山,我帮你们看住这片山水,你为国家守住大山大河”。父亲的心中既装着自己的家园,也装着国家的江山,儿子从内心里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父亲在98年8月驾鹤西去,儿子遵从了父亲的遗愿。  

2008年5月的一天,我第一次陪将军回到老家,来到了他父亲安息的地方。这里四周茂林修竹,绿水环绕,不远的几个小山被湿地松覆盖,郁郁葱葱。在通往坟园的半山腰,有一座分水闸,巨大的闸门像一名武士站立在那里,它知道什么是该去等候的,什么人总有等回来的那一天,不管他走得有多远。  

自古忠孝两难全。将军对我说:父亲离去时,他正在江西九江抗洪抢险,日夜奋战,他未能送终,两天后才赶回来。将军说,父亲走得很坦然,但他还是在父亲坦然中,找到了不易觉察的恐慌,人之所以不愿死,是因为这条道路是没有归程的,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却没有一点一丝的声音。

将军在父亲坟前长跪不起,大声呼喊:儿子回来看您老人家了,您听到儿子的声音了吗?这是一次儿子和父亲的天地呼唤,声音在绿水和青山之间回荡,令所有人为之动容。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热流。我不觉回过头去,望了望水坝下,溪水两岸的杨柳,也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或许它们是因为崇敬这位老人而激动,或许是因为将军的孝心所感动。  

那天下午,将军去看望他身患重病的母亲。在一间两居室平房里,将军的母亲躺在睡椅上。母亲84岁了,全托在县福利院,兄弟们商量,请一位保姆来照料母亲起居,说是保姆,其实很早就被母亲收为“干女儿”。母亲说她只生了四个儿子,身边有这位干女儿相陪,蛮高兴的。  

将军上前喊了一声“妈”!

母亲见是儿子来了,身体微微向前一颤,眼里放出光泽:“你回来了!”

母亲知道儿子去了父亲坟上。将军来到母亲身边,蹲下身子握住母亲的手说:“部队还在演习,我明天就要走了,来看看您。”

母亲听说儿子要走,一把抓住儿子:“儿呀!你不能走,你走了妈怎么办?”

将军说:“这里有您的干女儿陪您呢!”

不料母亲大哭起来:“我不要她陪,她打我,不给我饭吃。”将军脸色绯红,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干女儿神情很复杂,眼中带出渴望解释的目光:妈近来经常犯糊涂,吃饭也不知道饱和足,医生要少吃,多活动筋骨,妈不听……  

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将军把母亲抱在怀里,让母亲哭了个够,将军用手指把母亲头发梳理整齐,叫人端来一盆水,用毛巾洗去脸上的泪痕,也许是感觉到了儿子的温情,也许是神志清楚了许多,母亲平静下来了。将军对母亲说,儿子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儿子不论到哪里都护着妈,您的干女儿一定会对您好的。母亲开始笑了,又点了点头,说道“你忙你的,打电话来啊!”

临走时,将军把母亲的干女儿叫到一边说:姐辛苦你了,我和兄弟们都记住你的好,妈就拜托你了!干女儿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在福利院休养的大多是原新五师的老战士,也有无人照顾的孤寡老人,还有身患杂症的病人,将军看到当时的环境较差,从自己的薪金中支出5万元,交给院长说:这钱虽少,是我的一点心意,用于环境改造,让这些老人、病人能过得舒心一些。  

眼前的一幕又一幕撞击到我的心灵深处,将军的孝是有底线的,一个懂得大爱的人,在他的心中一定深藏着大孝,才会如此关照人,抚慰人。大孝无私,这正是将军的为人品格啊!

将军是知恩图报之人。  

将军说,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除了报答父母之外,还应该报答养育他的一方水土。一年后,他又回到京山,回村去捐钱修路。  

那是我第二次陪将军回老家。  

汽车在曹石公路上飞奔,偶尔被路边树林里穿梭的乡音阻挡而放缓速度,加大油门时,轰鸣声直扑扑地飞到村舍有些虚弱的炊烟里。

是什么触动将军的举动,千里迢迢跑回来,我在寻找,搜索着答案,我脑海里很快浮现出将军去年回家的完整画面。  

去年将军扫墓下山后,就去看望顾家冲健在的老人。随行的有爱生。爱生是将军的发小,一路上,爱生讲小时候溪水两岸小孩放牛“打仗”的事,他爱挑事,每次都成为攻击对象,被打得皮青脸肿的,有一次南岸的几个伙伴去摘四爹的杏子,被围住狠狠地揍了一顿,爱生又提起此事。

“童年趣事还是满有味的!”将军笑了。将军让爱生到下冲塆里招呼一下,看老人们在不在家,爱生去了。

我说,小时候他最讨厌了。将军说,现在他人可好,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的人都信任他,选他做村民组长,将军说道:我父亲去世以后,要埋在岭山,送葬的车进不去,爱生带着留在家里的男女老少用一天多时间修了一条土路,当时好感动啊,至今还欠着他的人情呢!  

走到一个低洼处,将军说,这上冲和下冲之间常有路段遭积水浸泡,小时候放学回家路上,每每遇到大雨暴雨的降临,洼地起水,滚滚而下,只能手拉着手往家走,生怕滚进溪流中被冲走,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说话间,到了塆头,下冲塆的老人们都围绕过来,将军把早已准备的红包,一一送到了老人们的手里。还有几个外出的老人,也封了红包请爱生转交。将军问老人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他讲。

“现在钱都不缺,就是进出的路不好走。”三婶说:“你在部队当那么大的官,能不能让县里帮我们把这条路修好?”

将军满脸笑容道:“我晓得了,我记在心里了!”  

汽车一抖,打断了我的回忆,车子离开曹石公路,向左拐进一条土路,走不远,便是村部。  

村里的干部早已等候在这里,待一行人坐定之后,将军从旅行包里拿出两扎人民币,一共10万元,交给村支书。村支书是个腼腆的青年,很客气地说,请将军伯伯作指示。

后来,我把将军当时的讲话整理出来:  

人跟树一样,都有自己的根,我的根就在故乡。去年回乡扫墓,看到路难行,听到父老乡亲修路的呼声,路虽然不长,只有1公里多,我每年回家也只走一次,可家乡的父老乡亲天天走这条路,碰到刮风下雨,多不方便。我这次回来就是帮助修路。我出点钱,乡亲们出点力,把这条水渠坝土路修成水泥路,也算是对故乡的报恩吧……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将军没有说话,嘴角不停地张动,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容。我问将军在想什么,将军笑了,他说他忽然想起杏子甜酸的味道,想起了家乡的杏子树。杏子树长在山坡上,只要有阳光就生长,山里人说“桃三、李四、杏五年”,杏树长到五年就结果实了,它要求于人甚少,给予于人甚多,家乡人都知道它的好处。将军说,去年回家时,看见山坡上那棵杏子树已经开始断枝桠了,树的主人走了好多年,要是有人帮助陪管一下,那杏子树也会枝繁叶茂起来的。

他话锋一转,又说到了修路的事,他认为留在家乡的老人和妇女,修这条路还有很大困难,现在要是有人再给一些帮助,这条路就会修得快一些,好一些。  

他突然拿起手机,拨通了他一位朋友,京兰水泥厂赵伟光老总的电话,说明了要帮助村里修一段路的想法,能否请赵总捐助些水泥。赵总听说将军回村捐资修路,很兴奋,爽快地答应了将军的请求。后来听将军说,200吨水泥如期而至,家乡的水泥路连接到了曹石公路上。

 一个做大事的人,首先要从一件小事做起。一个常怀感恩之心的人,首先要懂得感知,因感知而感激,才会去报恩。一个人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如果每个人都能为家乡做一点贡献,我们的生命自然就会体味出甜蜜和幸福,将军为家乡修路,也正是体现了这样的意义啊!

将军是“仁义”之人。  

一个哲学达人说,只有一个青天,就是一个青天。有一百个青天,就没有青天,这是否定之否定规律。

我不禁问,没有了青天是什么?那是他心中的理想。将军做人,也在追求一种理想,那是他做人的道理,它的核心是“诚心”。  

我第三次陪将军回到老家,他已经从在职岗位上退下来了,将军邀我星期天到跃进垱钓鱼。  

跃进垱,家乡人叫它美人湖。湖水通常是平静的,透明的,一大片水,浩浩淼淼,碧入波心。到了黄昏,湖水上的蓝天渐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变成紫色,家乡的文人用很美的文字来形容它。  

我问将军,怎么想到这里来钓鱼?将军说老同学女儿现在在幼儿园工作,要买社保,昨天去教育局咨询了永波局长,特邀他一起来的,他在上边水岸野钓。  

将军手提钓竿,静静地站在坝边,注视着浮子的动静。冷风乍起,水浪变大,不时将浮子移到近岸。他把线杆提上来,用力抛向远处,这样往返多次,忽地,浮子沉下去了,只见他用力向上一拉,钓上一条小麻郎鲤,叫人哭笑不得。后来终于钓上一条小鱼。  

忽然,坝上一阵骚动,巡库来了!原来水库是华信老板承包的,职工持工作证方可下库垂钓,巡库的四个人,为首的纹了身,有人配有器械,要我们出示工作证。将军的同学马上上前解释,请求通融。为首的把手一摆,“没有工作证不行!”我只好上前说,首长是你们老板请来的客人,你打电话问一下,我把手向对岸一指。那几个人见状,扯了扯那纹身的,气势汹汹地走了。  

“真倒霉!”我说,“碰上这帮家伙!”  

“人家也有职责”,将军说:“守住这片水也不容易呀!”  

仁者宽心!我想,为人处世是一门学问,有的人看气势,凭感觉,有的人凭理性,靠判断。将军在感性和理性之中始终把握度,演绎着推已及人的道理。  

那天中午,将军的战友向华礼、潘金全、肖金柱远道来访,讲了些关于将军鲜为人知的故事。  

同一天参军的肖金柱和将军分在一个连队,“我是天门的干部子弟,他是京山的山里娃子。”肖金柱说道:我当时有优越感,也有优势,后来同时提排长,我俩比着干。说到这,金柱有些气馁:比不过他。军事比不过,投弹,我助跑投,投五十几米,他站着一扔六十几米。他带的排打靶全团第一,尤其是夜间射击,他有独到功夫,全排象一个人似的。他是第一个提拔走出连队的。他走的前一天晚上,给我传授夜间射击要诀,我好感动啊。第二天全连送他,我流泪了,好多战士流泪,舍不得他走,我服他,全连一百多号人都服他,金柱越说越激动:今天四个战友,两个京山人,两个天门人,当年一同去的1500多人,论做官,你最大,论做人,你第一!他伸出大拇指。

将军说:“哪里话呀!是因为你们要谋求新发展才走的,我只是我们那批兵的代表而已,全靠党的培养,战友们的支持!”三个战友同声说道:“这是必须的!”  

谈笑间,将军问到战友们的老人还在不在?老肖说:“我老母还在,就是患病不能动了,离去西天也不长了。”将军不假思索,拿出一千元钱装进红包,对老肖说:“钱虽少,表达战友之情,她老人家是老革命干部,辛苦一辈子。在世时让她幸福点。”金柱说,老母看到你送的红包,一定会痛哭流涕的。  

美人湖很美。云霞显得悠闲,蓝天显得深远。此时,将军离我很近,我看他:阳光下,他光彩照人;水岸边,他伟岸如山;清风里,他和颜悦色;布衣者,方显将军本色……  

在城郊一家酒楼里,我作东,请将军一行吃晚饭,我的同学广华前来作陪。将军因胃不舒服,酒未斟。广华半开玩笑地说,酒是人生的伴侣,我的胃在协和切除了三分之二,一出院就在对门一家酒馆和朋友喝了一顿。大家笑了,广华说是真的。我面有难色。

将军说,你同学说可以喝就斟一杯。酒斟了,我问老同学所托之事说了没有?永波打断我的话:“这第一杯酒我来敬将军,您胃不好,今天陪我一天,我自喝一杯。”永波说:“您同学的女儿买社保是方向,您提醒了我,谢谢您,酒您不喝。”

将军拦住永波,他代表同学表示谢意,两人共同举杯,二两半酒,一饮而进。真是诚心可鉴!我想,要是老同学在场,该作何种感动啊!  

从酒楼出来,远处街灯亮了,宛如长龙,向东而去,它仿佛把我带进村前的小溪,看着溪水涓涓流去;它仿佛把我带到了那山坡上的杏子树下,听着孩童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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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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